夜雨寄北胡不归(16)
“你难道不会在乎你是我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她狠狠心说下去,“我在网上看到一个笑话,说女孩子失恋了陪在她身边的男孩,连备胎都算不上,只能算是‘千斤顶’。赵夜白,你那么好,不需要做任何人的备胎或者千斤顶,你可以堂堂正正爱一个心里只有你愿意安心过日子的女孩,你的未来,不应该放在我这样好高骛远的人手里。”
他在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着,连呼吸声都显得压抑。
苏浅正想挂断电话,忽然听到他窸窸窣窣拉开窗户的声音,他说,“苏浅,你听到没有?我这里下雨了。停电了,没有蜡烛,一根也没有,好像,都在那天晚上烧完了。你还记得,‘夜雨寄北’是什么意思吗?”
突如其来的大颗大颗的泪水滴了下来,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她怎么会不记得?
北京的秋夜里,风声呼啸寒雨不休。
那天晚上停电了,他用手机照着在抽屉里到处摸索,翻出一包白蜡烛来,苏浅把它们全都点上,围成一个心形。
两个人围坐桌边,看那橙色火焰把对方的面容染上一层朦胧微光,傻傻地相视而笑。
雨声淅淅沥沥的,苏浅说我想起来一首很应景的诗呢。
她给他念了李商隐的《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赵夜白问她,“为什么要叫夜雨寄北,不是应该叫‘夜雨寄巴’吗?四句里两句提了巴山。”
苏浅笑得前俯后仰,笑完了胡诌道,“这首诗是诗人写给他老婆的,他老婆当时在北京,所以叫夜雨寄北。”
他懵懵懂懂点头称是,突然想起来问她,“写这首诗的人是啥时候的人?”
苏浅想了一下说,“唐朝,晚唐时候的吧。”
“所以,唐朝时候咱这地儿就叫北京是吧?”赵夜白一把抓住她的手,装作发怒,“小骗子,敢骗人!藐视夫君,罪加一等!!!”
苏浅又躲又笑,全身发软,求饶说,“我错了,我错了,夫君,那时候叫燕京?大都?还是幽州来着?幽云十六州什么时候来着?不要挠我痒痒,啊,我错了,我错了!”
那些好时光还在眼前,可是他们已经是陌路。
苏浅无声无息挂断了电话,泪流满面。
君问归期,未有期……
她不知道千里之外的赵夜白彻夜未眠,喝光了五六罐燕京啤酒。
她的笑语犹在耳边,可她的人已经不属于他了。
他曾查过她念的那首“波上寒烟翠”的下半阙词: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相思泪,她还会在乎吗?
苏浅抓紧了环岛路上的雪白栏杆,在两三年之后想起这些事来,心里唏嘘不已。
海风浩荡,卷起她的长发,她想起来,有风的时节,放风筝最好了。
赵夜白的老家在潍坊,潍坊最有名的就是风筝节,各式各样的风筝会令人眼花缭乱的。
他曾说过将来要结婚的时候带她回去看风筝。
呵,结婚。年轻人随口就能说到结婚,她怎么可能会信!
她最大的毛病就在于,每遇上一个人,总是想要天长地久,从来不肯接受只能暂时拥有。
所以她从前被南平骗,在赵夜白这里好不容易理智了一点,又落进程子渊的情网里无法自拔。
程子渊,他是无底深渊,她一头坠落,从此心不由己。
传说忘川之渊的水,会令人忘记一切,从头来过。
他是她的忘川吗?
看来她还没有跌到底,还没有完全遗忘这些在她生命里成为过往的男人。
她还是爱程子渊。
他是她的劫难,携雷霆万钧之势,摧毁她所有不值一提的过往。
他不愿意结婚,没有关系,只要他还爱她,她就愿意陪着他。
苏浅在环岛路吹了一下午海风,终于想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决定要抛去心中的悒郁,开开心心跟程子渊在一起。
才开学不久,程子渊手里这一届学生的专业课还没上完,学校又给他排了大一新生的课程,所以他最近忙得很,经常住在学校的宿舍里,连叹春园也没回。
苏浅去富万邦广场拜访一个客户,想想这里离厦大也不太远,于是循着记忆走进教师宿舍区。
她只来过两次,居然没有记错,顺利摸到了准确地点。
轻轻敲了一下门,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很快奔向门口,她正想着程子渊何时会这么不庄重,门开了,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蜜褐色肌肤,墨云样的长卷发,是程子渊书房里那张油画里的女孩。
苏浅在那一瞬间觉得真讽刺,她没给程子渊打电话,想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敲开门居然给了自己一个惊喜,哦不,惊吓。
她深吸一口气走进来,强自镇定在两个房间里四下逡巡一番,掉转头问那个眼珠子骨碌碌一直在她身上转的女孩,“程子渊呢?”
“老师啊”,她笑得一脸甜蜜,“老师还没下课,不过也快了吧。我刚才给他发短信说让他下课了跟我一起去食堂吃猪脚面线,他还没回我。正好姐姐来了,那等会儿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吧?”
苏浅心里一股浊气上涌,她喊她姐姐,反客为主邀她吃饭,这是在宣战吗?
她早知道现如今的教授都是“叫兽”,被诸多年轻女子绕身,想要风流的话完全可以桃花不断,只是不知道原来程子渊真的敢“金屋藏娇”!!!
女孩熟门熟路去柜子里拿了玻璃杯,接了杯水递到她手边,笑颜美好却暗藏机锋,“姐姐,喝水。”
“不要喊我姐姐!”她控制不住自己怒不可遏,一手挥过去,玻璃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裂成无数片。
不是不知道,先动怒就是输了,可是她做不到平心静气!
她才刚决定了只要程子渊还爱她她就愿意不要名分,可是这么快,现实就来抽她耳光!
“姐姐……很生气啊?”女孩子大得出奇的眼睛里像长满了黑色的海藻,诡异游动。
她蹲下身去慢慢捡着玻璃碎片,笑得漫不经心,“其实,有什么可生气的呢?程老师这样的人,是个女孩子都会爱上的,他不可能只属于一个女人的。”
她仰头看着苏浅,眉眼嚣张,满是挑衅,“我是他的学生,对于男人来说,这种关系更容易挑起他兴趣的。姐姐难道没有听说过‘要想学得会,先跟师父睡’吗?”
“你真无耻!”苏浅忍无可忍,朝这张无比浓丽的脸上一巴掌扇下去!
她只想打掉这令她咬牙切齿的可恶的笑容!
门锁扭动的“吱呀”声突然响起,程子渊一边推门进来一边数落着,“黎豆蔻,下午的专业课怎么又不去上……”
映入眼帘的是怒气勃发地苏浅一巴掌把女孩子扇到满地碎玻璃渣里,女孩的半边手臂被扎得鲜血淋漓。
他一惊,赶紧上前去扶起她来,还要分出神来质问苏浅,“你们怎么回事?你打她做什么?”
低下头呵斥靠在手臂上小鸟依人无限委屈的女孩,“还有你,那么不小心,你参赛用的画还没画好吧,现在手伤了怎么办?”
“老师我错了嘛”,女孩声音软软地撒娇,“可是姐姐手劲儿太大,我一下子没躲开!”
苏浅气得笑了,她什么时候想过要躲开?
她打了她的左脸,就算她手劲儿大,她也应该往右边倒才是,不偏不倚掐着时间点倒在左边的玻璃渣里,想来是正好听到程子渊的脚步声逼近所以才故意激怒她来配合她这一出戏的吧。
眼看那叫黎豆蔻的女孩还在痴缠他,程子渊分身乏术,苏浅抓起包包就冲向门口去,她一点都不想留在这里自取其辱!
“苏浅!”程子渊松开女孩一把抓住她,“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