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寄北胡不归(6)
他笑得像个孩子,眉目舒展,分外得意,“那你可走不了了,媳妇儿,乖乖留在我身边。”
傻子!苏浅在心里暗暗骂他,哪有这么快的,更何况,她一直偷偷在吃药。
经过了南平,她不再相信任何一个男人,她只相信自己,用自己的办法保护自己不受到任何伤害。
手牵着手从地铁出来,抬头居然看见难得的清蓝夜空,繁星点点,弦月低悬。
苏浅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只有温暖的感动,曾经,她以为她永远忘记不了南平留给她的爱与伤害,可最终还是在他这里忘记了,这个世界,不是谁离开谁就活不了的。
陶晶莹在歌里大声唱,“找个人来恋爱吧,才能把他忘了呀”,她从前不信的,现在终于信了。
她还可以从头开始,只是,需要一个全新的人,不会知晓她所有不堪过去。
那个人,不是他,不会是他,也不能是他。
苏浅洗完澡钻进被窝里,暖融融的赵小白拥住她,给她看手机里的照片,“这是我家里给我买的小公寓,在海淀区,因为隔得远,所以没有住过去,等我考了北交大的研究生,我们可以住那边。”
苏浅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回应。
他零碎给她讲过一些,他老家在潍坊,亲戚里面颇有些手握实权的,所以他毕业就进了卫生部当公务员。
可是他的顶头上司前不久被双规了,然后莫名其妙自杀了。
树倒猢狲散,他一下子变成无业游民。
姑父说看着情势不好了,没关联到他已是万幸,索性先去念个研究生,过两年再进仕途也不难。
苏浅对政治不感兴趣,当时只顾缠着问他潍坊的风筝好看吗?潍县的萝卜皮好吃吗?
他敲一下她的脑袋,正色道:“我以后是要当官儿的人,说不定会当大官儿。若是到时候有人挖出我跟你这段桃色往事,你可一定要否认啊,千万不要给我抹黑。”
苏浅认真考虑了一下说,“若只是拿钱收买我我可以不说,可若是威胁到我的性命了,那我可不能保证我不说了。”
他拧一下她的脸,笑她胆小鬼。
那时,他们都没有动情,都知道自己只是彼此生命里的过客,岁月无情,终究会把对方忘记得一干二净的。
所以连玩笑起来都是轻松的,没有负担的。
那么,他现在给她看他的房子,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或者,你不喜欢北京的话,我们去成都”,赵夜白看她长久沉默着,又开口道,“我姑姑在那里,我去玩过几次,我觉得成都挺好的。她是西南财大的教授,我说不定考不上北交大的研究生,就调剂到成都去也行,你陪着我,我们以后再回北京?”
苏浅觉得他话语里都有些哀求的意味了,心里堵得慌。
“苏浅,你说句话”,他轻轻抚摸她的脸。
她在暗夜里认真注视他黑曜石一般的双眼,轻缓开口,“赵夜白,我不喜欢北京,也不喜欢成都,我要去厦门。这是早在我来之前就决定好了的事情。现在,我仍然不会改变主意。”
他的呼吸沉重,良久之后,轻声问她,“那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她低低回答,“我不知道,也许不会吧。”
又是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苏浅困在他怀里,觉得整个身子都僵硬起来。
“那……你以后会有别的男朋友吗?”
“也许……会的。”
他似乎在竭力保持镇定,可最终还是松开了一直抱着她的手。
苏浅觉得自己无比残忍,这样伤害一颗爱她的心。
可是她没有办法,不想纠缠不清,最好的办法就是快刀斩乱麻。
她有她的目标,他有他的归途,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就是互不勉强擦肩而过。
就像徐志摩写的那样,“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最好,你忘掉,最好,我也忘掉。
话说,琼瑶女士还写了一本书叫《我是一片云》呢,结局是什么来着?
苏浅尽量用想东想西来分开自己的注意力,可是还是阻挡不了眼角漫出的眼泪。
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背对着她睡觉。
她侧过脸去,无声无息流眼泪,月光明亮,照着她泪流满面的脸,让她觉得自己的悲伤无法遁形。
赵夜白陪着她去买的南下的火车票,她坚持要自己付钱。
千里奔袭而来,她已经对自己不齿,如果再用他的钱,她真的觉得自己跟小姐也没什么区别了。
她不想他看轻自己,尽管他不会这样去想。
回家收拾东西,大包怎么也塞不好,苏浅蹲在地上倒腾半天,他看见了,过来帮她,责怪道,“笨丫头,装不进去怎么不喊我,一个人在这弄。”
她不知怎么突然生了气,一把推开他,自己使上蛮力往包里又压又塞。
“苏浅,你从现在开始就要把我当陌生人了吗?”他的声音很是受伤。
“是”,她恶狠狠道,“我们从前是陌生人,以后也是。”
她以后又是一个人了,她要习惯一个人安静处理自己的事情,不再寄希望于旁人,她必须要保持自己内心的盔甲森然。
赵夜白不发一言,转身就走。
她看他背影落寞,突然又后悔了,跳起来扑过去搂着他的腰,眼泪漫出来迅速濡湿了他的衣服。
“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她声音哽咽难以自持。
“你要我怎么样?苏浅,你要我怎么样?”他转过身来,捧住她的脸质问她,眼神里却是深重的无奈。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只顾着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狠狠吻住她的嘴唇,唇间蔓延开的是她眼泪的苦涩,他闭上眼睛,心痛到不能呼吸。
她一哭,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要碎掉。
她笑起来多好看,眉毛弯弯的,眼睛亮亮的,像一朵香香的小蔷薇花儿,就是李宗盛在《鬼迷心窍》里唱的那样,“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他也不知道她哪里好,可就是舍不得放手,情丝千回百绕,他一根也斩不掉。
也许,真的是,鬼迷心窍。
未来如何不能知道,而现在就说再见,会不会太早?
苏浅在赵夜白的肩头痛哭,直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与其在时光的荒野里展览千年,不如此刻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场。
心碎就心碎个彻底吧,谁都不要记得谁,谁都不要再被情伤。
晚上九点的北京西站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忙碌,整个西广场人烟寥寥。
赵夜白一路都在故作轻松不停地说话,企图冲淡离别的气氛,向来话多聒噪无比的苏浅却一路无言,只安心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心里,走完这最后一段路。
“来,才女,这个时候,是不是该写首诗来纪念一下”,已经能看得到进站口,赵夜白逗她。
苏浅抬头看着北京西站四个红色大字在纯黑夜幕下显得无比扎眼,轻声说,“与君离别后,何日再相逢”。
他收起强作微笑的脸,轻声重复了一遍,而后陷入沉默。
行李箱骨碌碌滚过水泥地的声音在这样的沉默里被放大无数倍,风声戚戚,吹凉了离人心。
他坚持不肯送她到站台,把她交给提前进站的小红帽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浅只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就不敢再看,眼圈红透也要死死忍着。
不能哭,再没有任何男人值得你哭到颜面尽毁!
从今以后,你就是一个人了。
脖子上的链子是赵夜白临走时给她的,银光铮铮,她把只剩一只的黑白色蝴蝶耳环穿进去做坠子挂在胸前,刚刚好在锁骨那里,他赞一声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