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3)【CP完结】
“不过,”哪知刘美人又开口了,娇滴滴地说,“楼主说,没有把五毒仙子朱樱带回来,要扣钱的哟。”
秦惜彻底放弃了表达友好的想法。
夜晚,月光无声地洒满了大地,秦惜坐在床榻边,面无表情地撕掉了一页用来记日期的纸。那是他用来计算脱身之日的。
从楼外楼赎身要一千两银子。秦惜刀光剑影地在这几年,才攒够了一百两。刘美人傍晚时拿走了九十两,笑得一朵花似的,丝毫没有剥削恶霸的自觉。
秦惜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躺在了床榻上。一旁传来微微的鼾声,秦惜睁着眼睛,眼珠子动不动地看着黑暗的虚空。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的面容来。俊美出尘的,温柔怜悯的……从很多年前的回忆中慢慢活过来,与白绫落下露出的那张脸重合在一起。他说,不知廉耻。
秦惜揉了揉心口,翻过身去。
“……又不睡,”同屋的人迷糊着嘟嘟囔囔,“明天要早起呢,快睡吧。”
秦惜敛了敛气息,闭上了眼睛。
第4章
然后,他睡着了。也许是因为见过了谢临,竟然让他梦到了刚进楼外楼的时候。
那是秦惜第一次去杀人。对方是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形貌彪悍,浓密的胡须从耳朵根长到了下巴。
秦惜那时候只有十来岁,正是发育的年纪,骨头抽的飞快,皮肉却单薄如纸,只堪堪包住了伶仃的骨架。他双手握着刀,不停地颤抖,好像要把那刀抖到地上去。
要是那男人醒着,他一定会一只手把秦惜拎起来,摔到地上,或者直接扔到楼下。然而他毫无知觉,因为秦惜给他下了蒙汗药。出来之前有人叮嘱过,药量只一小半就可以,但秦惜足足把那一包全都倒了进去。
男人醒不过来。可他还是怕。
最终窗外的一声雷惊醒了恐惧至极的少年,他不知哪来的勇气,对着那人的心脏狠狠地扎了进去。鲜红的血喷溅出来,黏腻地溅在他纤细的手腕上,因为皮肤过分得白,就好像雪地上的红梅。
人杀掉了,秦惜得到了一笔银子作奖励。没有人知道楼外楼主拍着他的肩膀顺口称赞他时,他其实心里在嚎啕大哭。
可秦惜脸上还是不受控制地放松了些。因为有了钱,就可以给师父买药治病,师父就能活下来。
他在接过药店老板递过来的药包时,短暂地忘记了他刚刚杀过人这件事。
秦惜回到简陋的住所,推开门后,手里的药包却掉到了地上。他的师父不在。屋子就那么大,连个能藏人的角落都没有,一眼就看尽了,就是不在。
但秦惜记得,他分明得了重病,日夜咳嗽,下不了床,不可能还会跑出去。秦惜足足找了半天,发疯似地把东西全都翻了个底朝天,最后终于坐在地上,停止了翻找。
那一瞬间,杀人时的恐惧与过后的罪恶感齐齐地涌上了心头。那个连花都舍不得折一枝的少年,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可他杀人时还能安慰自己,这是为了师父,为了这个不能失去的人,此时却不能了。
秦惜躺在地上,又尽力地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恨不得自己小一点,再小一点。悔恨、痛苦、惧怕像一张蛛网死死地笼罩住他的心脏,秦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自觉地往墙上碰自己的脑袋。
不要活了,他想。
外面下了大雨,秦惜抹干净脸上的泪水,推开屋门跑了出去,直到不远处的悬崖边才停下来。
他准备跳下去的时候,谢临在身后喊住了他。
谢临穿着一身白衣裳,撑着一把纸伞,上面绘着一枝斜出的银杏叶,扇面金黄,雍容典雅。
“你没有伞吗?”谢临走过来,微笑着问他,“我家在山下,我闲来无事逛到这里,我送你回家吧。”
秦惜紧抿着嘴唇,眼泪跟雨水混在一起,冲的眼眶通红。他摇了摇头,声如蚊讷:“不用了。”
谢临看了他很久,最终说:“好吧。”他拿出一把细长的刀来,递给秦惜:“听说这山上有狼,你拿着防身。记住,拿着刀的时候,是无须害怕的……”
那一句话响了很久,谢临的面容也定格在那个雨夜的一把油纸伞下,眉清目秀,俊雅非凡。其实与现在的谢临并不是完全一模一样,毕竟几乎十年过去了。
可若是一个人在死生之际出现并且把你拉回人间,不管他的眉眼如何变迁,再见的时候,只消一眼,你便知道,那就是他。
屋外“咚咚咚”响起敲门声,秦惜倏然睁开了眼睛。
他打开屋门,一个小孩正猫着腰蹲在墙边,见他出来了,冲他一笑,脸颊边露出一对酒窝:“小惜,我把钱给你偷回来了。”
说着果然递给秦惜一个袋子,他又从背后拿出一根笛子,拉着秦惜道:“给我吹笛子好不好?”
眼前的小孩是楼主的儿子,名叫小楼,这名字难免有太过随意的嫌疑,事实上,连“儿子”这个身份也很随意,因为楼外楼主成无云并没有老婆。众所周知,他只爱男人。成无云在某一次外出后,带回来了小楼,衣食不缺,其余撒手不管。小楼不管做什么,成无云都很纵容,只除了一条:习武。
小楼天生不怕楼外楼的杀手们,反而有空就去跟他们混在一起,歪着脑袋听他们把腥风血雨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讲,别人问他在听什么,小楼就咧着嘴巴笑,脸边挤出一对浅浅的酒窝。
秦惜接过笛子,却没有接那钱袋,他纵身跳下楼去,又回身望楼上的小孩。小楼见这样,便知道他是答应了,就蹬蹬蹬地跑下楼去,跟着秦惜到后院偏僻的水池边。
月光如水,秦惜把那管笛子凑在唇边,那股戾气便又不见了,只余下沉静与冷寂。
“小惜,你不开心吗?”小楼费力地爬上大石头,坐在秦惜身旁,又指着天上的月亮,“我想爹爹的时候,就会看天上的月亮,一想到我和爹爹都在同一个月亮下,我就没有那么想他了。”
秦惜的笛音断了,他放下来手腕,打量着手中的长笛。笛身细腻温润,是玉石打造,笛尾婆婆妈妈地坠着一穗流苏,看起来精致又漂亮,笛子名叫霜皇,据说算是个宝物。只不过落到成无云手里便给扔进了仓库里,还是小楼把它偷出来玩,才避免了蒙尘。
秦惜吹过几次,并没察觉出宝在哪里,只知道这笛子贵,要是拿出去卖掉,不知道能卖多少钱。
“呀!”小楼又一惊一乍地喊起来,“你背上流血了!”
“……”秦惜往背后一摸,又摸了一手血,这才想起自己回来后竟然没有处理伤口。
他其实已经很久都察觉到过疼痛是什么滋味。除了不小心会吓唬到人以外,其他倒是没什么坏处。
“对啦,”小楼虽然看着对血有点害怕,却又攥着拳头说,“你昨天回来的时候,有人跟踪你,刘美人说,是藏锋山庄的人。”
秦惜似乎是愣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霜皇无声地在手上转了个圈,月光打在上头有细细的流光。
第5章
日光从翠绿的枝叶顶端投过来,又把红漆柱子的影子映在门窗上。
刘美人倚在栏杆边,纤细白嫩的手里捏着一柄梨花扇面的折扇,哗啦一声抖开,娇着嗓子唱:“日出东南隅,照我秦……”
秦惜从里头打开了屋门,正好看见刘美人把纸扇遮挡了半边脸,他停下唱腔,翘着兰花指:“楼主回来了,找你呢。”
秦惜合上门,刘美人跟着他走了一步,秦惜却突然停下,扶着楼栏一纵身跃下去,稳当地落了地。刘美人瞠目结舌,好半天才气急败坏地指着秦惜的背影:“没良心的兔崽子!”
成无云倚在浮生堂的主座上,秦惜在下头站了半天,他才有气无力地开口:“朱樱的事,说说吧。”
“失误了,”秦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