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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晓】炭香(26)

作者: 米开朗基罗.疼 阅读记录

薛洋缀着灵力的双指就要点到晓星尘的丹府,又忽的停下了。

毋庸置疑,他若等着晓星尘退烧,那么他连愿望都来不及念就会被闻风而动的各方修士捉拿去。可他如果先要求神,不解他的灵力,那这道士的脑袋一定能烧熟,在这样极寒的地方,小感冒都能置人于死地;解开他的灵力,他又一定会立刻逃走。

对,他就是自刎,也不愿呆在自己身边的。

这次若是让他逃开,自己还能抓得住他吗?

漆黑的洞中,只有倒灌的皑皑白雪。薛洋和晓星尘的肉体紧紧贴合,紧得仿佛要长在一起,可隔着炭火都融不化的沉寂,他们感受不到彼此的温度。

薛洋唤不醒晓星尘,晓星尘也引渡不得薛洋。

——“四境河山,八方湖海,容得了圆灵般明和的圣人,纳得下瘟疾般残忍的恶人,是能包揽万物的气势恢宏;

可当这他们组合在一起,磅礴乾坤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打了蔫儿,变得不堪重负起来,又仿佛什么都承受不住了。

成美,你同谁斗我都信你能赢,可与天斗,你当真觉得其乐无穷?”

薛洋从乾坤袖里摸出尸毒粉的解药,放进嘴里,然后将融进唾液里的甜味渡进了晓星尘的口中,祛除他脸上碍眼的紫气。

他重新冷静了下来。甜味安抚了他的神经,为他拓出了一方思考的余裕。

薛洋剥掉自己身上的外袍、中衣,裹在了晓星尘身上。

他将霜华从剑带上解下,把剑身上松垮了的粗布包好,轻轻地垫在晓星尘的后脑下,方不至于让阴冷的石地硌痛他。

他又试了试道人的体温。金丹重新运作,晓星尘的脸色正在逐渐舒缓,不久之后,这张脸应该又会像在义庄时那样时刻洋溢着笑容。

薛洋在晓星尘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短到他的眼眶只热了一瞬,长到恰好将他一路上显露出来的委屈与慌张重新投回深渊谷底,想出绝妙的主意——

他要给晓星尘上一把锁。

上一把锁。钥匙放在自己身上,这把锁要足够吸引人,华丽到有让那臭道士为了钥匙找破脑袋、找到疯魔的能耐。

薛洋支起身子,想起了被撂在一边的宋岚。

“便宜你这杂种了。”薛洋冷笑一声,走出山洞,在背后落下了一道薄薄的禁制,将寒冷与灾难都隔绝在了洞外。

——“卧龙旮单道入山,你沿路一直走。”

薛洋拖着挂过彩的身子,走在荒无人迹的风饕雪虐中,脚下拖出一长条红红白白的足印。

——“到了卧龙旮,默念自己的愿望,对,就跟献舍时要默念愿望一个道理。其实你要是怕神明耳背,大可以念出声来,横竖那地方没人会看得到你出丑。”

“我要晓星尘复明,分毫不差,跟原来的一样。”

“还要小瞎子死……算了,当没听到我说的。”晓星尘可疼小瞎子了,要是小瞎子曝尸荒野叫那臭道士看到了,一定又要有诸多麻烦。

“不能让他死了,如果方便,也让我多活两天。”

薛洋停下脚步。

他扑簌簌眨掉羽睫上堆积的雪花,仰起了灌了铅似的脑袋。

墨染般的山路到了尽头,缀连路末的是一条直通乱云的石阶。

黑云流行奔涌,将层层级级鲸吞得见首不见尾,宛若妖兽的喉口,直抵肠胃,怀揣着大小心思的人们以自己的肉骨魂虔诚献祭,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只为达成自己的心愿。

为飞黄腾达,为手刃仇家,为美满姻缘。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可能是一双眼,一双臂,一条腿,乃至一条命,亦或是天下真就有了白吃的午饭。

可无论他们要交付予这所谓山神的是什么,至少在一瞬间,他们觉得,自己的愿望,值这个价。

——“上卧龙旮求神,有一规矩……”

薛洋的脸色十分难看,就着狰狞的笑容,他在刃风暗雪中仿佛深渊厉鬼。

他伫立原地,任雪打风吹,直洞洞地用模糊的视线与那看不到尽头的石阶对峙着,心中锣鼓喧天的怒火就快冲出他阴沉的皮囊。

最终,他一咬牙,他一掀衣摆,咚地跪在了落满积雪的阶梯上。

——“膝行一级,叩一首”

薛洋呕出一口血。

可能他身体里的血都已经被冷风给冰镇了,血液落到地上,还没来得及腾出点热气,就被刮成了冰碴子。

他用手撑起上身,哆嗦着伸展开发脆的骨头,用膝盖顶着青砖又向上爬了一阶。

乌黑的穹顶铺盖般地缓缓落下,像是要为他遮风挡雨,可又仿佛永远落不下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

没有底。

“你要是敢不灵……”薛洋掰过头,重重地把前额磕在了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我就放火烧了你这座鸟不拉屎的破山。”

他身上的单衣就好比一张宣纸,在这样的凛冽寒风中可有可无。

首先他的手脚还会冷得发痛,紫红的手心按在雪地上,一用力,僵硬的皮肉便被无声地拉出了几道血口子。

寒气一寸一寸地从脚心掌心开始迅速蔓延到他的全身,骨髓里如千蚁啃万针刺似的疼,膝盖每行一级,都像是被人刺了一剑,刨掉他的膝骨,挑断他的筋脉,宛若凌迟、甚于凌迟。

逐渐的,他的身体开始生锈、钝缓,越爬越慢,四肢愈发不听使唤,脑袋麻木地一下下叩在地上,磕得破皮,磕得淤青,把所有的的思绪都震得混作一团,却又不痛了。

薛洋曾经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他是薛洋,是金光瑶的刀,号令群尸、烧杀抢掠,扫荡世间,张狂无羁;

他是小友,是晓星尘的眼,细掩疏忽、围炉呵手,情闲致逸,游刃有余。

可他现在是薛洋,早已不是从前小友的样子,却还在拙劣地模仿从前的点点滴滴,妄图继续做晓星尘那双他亲手挖出来的眼,他变得行事婆妈、如履薄冰,不知是图自己一时兴起,还是为了别的。

薛洋狼狈地拖着自己遍体鳞伤的躯壳向上爬,齿间残留着血迹,他的身体已经严重缺水,再分不出一滴唾液去洗干净他充斥着铁腥味的嘴巴。

他的手在结冰的石面上一打滑,身体重心不稳,额角斜磕在阶角上,撞出了一滩血。

他趴在原地良久,突然狂笑起来——

很纯粹的、薛洋常常发出的笑,好像跟他看见宋岚在白雪观的惨声呼救前无能为力,和看见晓星尘被骗去穿上他粗制滥造地缝上几朵土不啦叽的大红花的道袍时发出的笑声并无二致。

只可惜在呜咽山雪中,这本该直穿人心的锐利笑声变了味,倒像是悲痛欲绝的失声怒号:

“臭道士,你就去救你的世吧!”

你知不知?这世界上众人自有命数,天灾人祸前各有招法。

你给他们一个倚仗,他们自己就会像没了骨头似的靠过来,把这种救赎当做应得的东西,不会感激半分半毫,到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哪怕只需他们轻轻拽一把,他们也只会把你当做瘟神一样远远推开。

你瞎了眼,失了友,被受了你恩惠的人忌惮。比你可怜的人已经没多少了,你却还上赶子地找罪受!

蠢货,活该你讨不了好!

你看,你救了我,现在你捞到了什么呢?

想到这,薛洋止住了笑声。

两行滚泪洗过冻裂了的脸皮,被卷进暗无天日的风雪中。

他委屈,他不甘,他嫉妒,他恐惧。

——“薛洋,你真是太令人恶心了。”

这些最负面的情绪杂糅在一起,会变成什么呢?

“晓星尘。你救苍生,爱世人,飞蛾扑火,万死不辞,”

薛洋睁开那双被吹得仅能辨清光影色块的双眼,仰望密不透光的云层,他辫发撒乱,血泪纵横,宛如失心鬼魅,六神无主地说给自己、说给仿佛从未善待过他的天地、说给晓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