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同志,请别难为他们。”
稀奇。
人类还真是多面体,善恶难以单一维度评价。
你说周大富坏人吧,不是,他对手下兄弟挺上心,也算负责任。
你说周大富是好人吧,打骨桩可是够恶毒,两个冤魂死后不宁,被镇在地铁站站基中,日日夜夜睁着眼看着无数活人在自己身上踩来踩去。
三个学生互相对视,叹口气。
赵队敲敲笔记本,提醒道:“难不难为他们由不得你来说。”
“老实交代。”说完,赵队注意到旁边三个学生神情有异,示意她们——有问题就问。
明越想到了那条淡红色、正在消散的因果链,斟酌片刻,“叔叔,您是不是给了两位死者家属很丰厚的补偿?”
周大富苦笑:“什么丰厚不丰厚,命都没了,钱有什么用?”
“他们也都有妻小,有钱谁会来干工地活?又苦又累。”
“我算了他们两家剩下人的吃穿用度,保证够家属用到孩子结婚生娃。”
明越追问:“一家给了多少?”
周大富叹口气,“一家给了五百万。”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赵队也不转笔了。
三个学生大眼瞪小眼,眼神火花四溅:
‘怪不得怨主能原谅啊,我的天,这还是大半无妄之灾的罪主呢。’
‘五百万……按照我国律法,故意杀人连五分之一的钱都不一定判得了呢。’
‘乖乖,这周大富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一个亿是小目标啊!’
‘……明富豪,一个亿对你家来说确实是小目标’
‘扯我干啥,五百万真的不少鸭!’
‘真的是,有钱能使磨推鬼啊……’
‘就是!因果链算啥!钱给足,分分钟给你掰断!’
赵队看几个学生互相眼神暗示,心中摇头,丝毫没猜到在坐三个女生中有一个好家伙家世能随便修地铁,他不再交主导权给学生,自己开始询问,准备稍后收押周大富。
审讯接着继续。
明越听着听着,忽然反应过来周大富方才证词的一个模糊之处:
通篇听下来,只能感觉到他对于水西门这块地方的恐惧,从而进行了一系列补救措施,但是最后没补救过来,还搭进了两个兄弟。
可是,照理说,不该如此啊。
周大富可是从业近二十年的老工头。
算年份,他干活卖力气那会,明越还吃奶呢。
这种人,怎么会被水西门周围“家暴新闻”“小区怪叫”或者什么“野狐禅老道士一句恐吓”给吓得魂不守舍呢?
于情于理,都不可能。
若真如此,那周大富就混不到红顶商人了。
有障。
这个周大富,隐瞒了什么。
这么一想,明越再看周大富痛苦的神情,就觉得怎么看怎么假了。
世人啊。
怎么都这样呢?
活人阳间律法论迹不论心,这不假。
可是你现在面对的是阴间亡魂,不坦诚的话,就相当于自污灵魂,死后要遭报应的。
这么想着,明越心中有点悲哀。
第45章 水西门 六
警局的夜, 过起来并不舒坦。
周大富躺在小床上,辗转反侧。
他担心自己在被人监视。
他也担心自己进来之后外头还在开工的队伍怎么办。
他更担心……隐瞒掉一些事情,这步棋到底对还是不对。
欺骗,不是罪过, 只是一种策略。
下午他在警局说的话都是真话, 绝不掺假, 说破天去, 顶多能算他“真话不说全”。
人都是有私心的。
周大富是个善良的人,却也是个功成名就的商人。
商人,哪有不计较得失的?
周大富永远不会忘记, 轻视了水西门后, 栽了的两个兄弟。
他花了很久才睡着, 睡得并不安稳。
睡梦中, 总觉得有人沉默地立在他床边, 不说话不走动, 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他。
胸口仿佛被石头压着, 让周大富喘不过气来, 他拼命想要睁开眼睛,薄薄的肉皮像是被针线缝住了,怎么扯也扯不开, 勉强撕开一条缝, 却看到两个死去的兄弟灰头土脸、满脸血泪地望着他。
在他俩的肮脏的工衣袖子上, 还有被三十厘米的长钉钉穿的痕迹, 被折断了骨头, 楔进水泥中。
悲伤又落魄。
为何如此残忍?
活着不享福,死也不体面?
周大富喉咙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不说面对不了自己的良心,说了面对不了还在水西门干活的兄弟。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夜不能寐寝食不安。
威严的警局也不能让周大富安心。
房间里的惨叫声跟狼嚎似的,一人多声,高低几重唱。
屋内一片漆黑,隐约雾气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