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笔友(26)
去见我父亲了。
这个措辞像一个不幸被敌方截获的密码本,无意间泄露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细节。“某人去见某人”,这在语义上其实是一种很生疏的说法。不是“拜会”,不是“看望”,而是“见”——初次登门的准女婿去见岳父母、多年不联系的世侄去见大前辈,因什么嫌隙而少有往来的旧友去见故人。
周自恒知道“副高校草初御因喜欢项祖曼”的谣言传得风兮雨兮,但他还不至于傻到真把小舅子当情敌的程度。项祖曼和初家兄弟相处起来那种毫不避讳的亲昵感,几乎可以断定是三代以内的旁系血亲,她不可能从来没见过或者长时间没见过初际旻的父亲,除非……
除非有什么原因让项祖曼见不到他。
“也是祖曼的父亲。”
周自恒顿了顿,“亲的?”
初际旻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我母亲死于一场报复性车祸,”初际旻好似不在意道,“她是个警察。”
警察。周自恒在心中默念,那她当然有被报复的可能性,不过显然服刑人员是不具备制造车祸的能力,而能不管不顾杀警的人也不太可能犯罪情节不严重,大概率没有刑满释放的机会。
“这是一个丧心病狂的庞大犯罪团伙,”周自恒得出结论,“而且车祸发生之前,案子并没有被完全侦破,甚至已经成为了一桩无头公案。”
“这与我没什么关系,”初际旻把高脚杯挨在唇边,冷漠道,“总之我和御因被扔在了警察大院儿里,跟警校刚毕业的实习生学擒拿格斗——祖曼一个女孩子家,跟着我们也不方便,就被我姑带走了。”
周自恒下意识地问:“那你爸呢?”
“谁知道,”初际旻冷笑了声,“大概……谁知道呢,每天也不知道忙些什么,见不着个人影儿。”
他这个反应太不对了。
周自恒心道,说着嘲讽又怨怼的话,语气却是温柔而遗憾的。
“我姑离婚了,膝下没孩子。抱了祖曼回去,说孩子跟我前姑父姓项,其实户口本上还是姓初的,”初际旻轻轻晃着高脚杯,缓缓“呵”了声,“你以为我那么紧张她是因为什么?”
因为亡命之徒尚未落网。
“祖曼上高中那年,我父亲彻底失踪了。”初际旻苦笑,“祖曼……怪我没看住她。”
周自恒站在天台上。这样喧嚣的夜晚,像极了四年前的样子。有个小女孩从学校溜出来,走遍每一条街道、每一间酒吧,仔细辨认那些烂醉如泥的面孔。
副高的晚自习全凭自愿,没人会觉得优等生项祖曼必须参加。高中生学业压力繁重,凌晨两点才写完作业是副高的普遍现象。而晚上十一点到家的项祖曼精疲力尽,冲一杯咖啡开始学习——
凌晨五点,项祖曼合上最后一本作业,给自己冲两杯咖啡。先喝一杯以防睡太沉起不来上课,起来后喝一杯以防太困上课睡过去。
原本,这个阶段可以平稳度过的。比如两三周之后遍寻无果,项祖曼放弃了找人,安心学习等警方的结果,奈何……
你看这风多温柔,像能浇愁的一壶酒。
第11章 N11
“你看天上的星星,看起来那么近那么冷清的小玩意儿,其实却是炽热无比的火球。在寒冷的夜空中,看不见路的旅途里,但凡离得稍微近一点,就会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
项祖曼在火车的颠簸中醒来,窗外天光大亮晃得她眼晕,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家乡小城故事不多,风多。传说中的大漠塞北,其实并不那么荒凉。风虽多,却也不甚惊心动魄,树叶永远都是沙沙响的。这地方纬度略高,夏半年一到整个空气都会明朗起来,一扫前些日子弥漫在尘埃里洒的到处都是的惨淡苍白。透过树叶的光始终随着风在轻轻地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雀跃。
十五岁的项祖曼在教室最后一排靠墙站着。这是被罚站的第三个月,她习惯性关上教室最后一格窗——教室后部总是比较宽敞,明媚的阳光与随处可见的风轻轻晃动,会令人有一种大厦将倾的错觉。
这里的风灵动的像是能看到。台上的老师喋喋不休,项祖曼扫了一眼教室里获准坐着的同学们,或者说是除她以外的所有人,打盹的、发呆的、认认真真记笔记的、不听课自己做习题的……目光转向窗外,这么明亮的光,什么时候才能从这个牢笼里出去呢?教学楼外面的世界多好看啊。
她好像忘了外面的世界意味着危险丛生。
不久前的那个夜晚,她在距离副高仅几百米的无人巷里踉踉跄跄地走着。由于找人,只睡两三个小时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十几天,项祖曼完全靠咖啡吊着精神。每天的作业能及时完成已是十分不易,自然也疲于背诵。但班主任王女士大概是膝下没有子女的缘故,对待学生只一味强求用功,从来也没有精神上的体谅——总之消极怠工的学习委员引起了她极大的不满,被罚站足有一星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