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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玉词之乌夜啼(5)

作者: 湛露 阅读记录

“乌鸦……”他轻轻吐出两个字,眼神凝固地盯着头顶,一缕暗暗的血从口角淌了下来。

当所有人赶到的时候,只见孙家少爷姿势奇异地躺在雪地里,身子趴着,脖子却扭折在背后,睁着眼,无限空洞地望着天。前腿折了的枣骝马侧倒在五十步外,哀凄地长嘶着……

相隔短短数月,孙府两度丧哀。老年丧子,最是凄惨,此次独子意外坠马身亡,噩耗传来,孙家老夫妇悲痛欲绝,周氏哭得昏晕过去数次,孙老爷一夜间头发尽白,直似老了十岁,若非还要强撑着料理爱子后事,只怕也倒了下去。

向亲友报丧,向官府具书,装殓尸首,布置灵堂,十余名道士打醮祭奠,七八个和尚诵经超度,阖府上下,哭声一片,四处白幡,人人丧服,真是哀戚到了极点。

王府接了丧报,只吓个魂飞魄散,一家子慌慌张张赶来。周氏一见王家小姐,登时触动情肠,抱着她又哭个昏天暗地。王家小姐却是面不改色镇静如常,千言万哄周氏睡下了,又去灵堂上过香,便趁人不备悄悄回府去了。待众人寻不见小姐,凤哥儿才惊叫一声“不好!”急急打马赶回家,直奔妹妹闺房,只见梁上一条白绫吊着个白衣秀影——王家小姐竟悬梁自缢了!

凤哥儿并仆妇丫头七手八脚将小姐解将下来,揉胸拍背掐人中灌参汤,千呼万唤,总算是闭气不久,苏醒过来。睁眼见到同胞兄长的脸,长叹一声,泪如泉涌,哭道:“鸳鸯会双死,梧桐相待老;贞妇贵殉夫,舍生亦如此。我虽尚未过门,令畴总已是我夫婿,如今他早早把我抛撇,你们何苦硬要我留在世上多受磨折?”

凤哥儿也哭道:“妹妹这不是要让爹娘活活疼死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便是要殉节,也须待爹娘百年之后才能安心去了,你这样一意寻短,虽有贞烈之名,岂非反负不孝之罪?”

两兄妹这厢抱头痛哭,那边早有家人飞马报与孙府,又吓得个人仰马翻鸡飞狗跳,只折腾了足足一夜。好说歹说,终劝得她息了殉节之念,却誓言捐弃红尘长伴古佛青灯。王夫人吴氏舍不得女儿,死活不答应她铰了头发入空门,只许在自家绣楼内长斋守寡。

第二日,讯息传开,金陵轰动。

士林中,谁个不称羡孩子的双亲教女有方,门第生辉?由一些德高望重老者牵头,向朝廷礼部上了奏章,尽叙王家女子之贞烈。朝廷下旨,令地方筹措建碑立坊、以嘉其志,其父教女有方,赐黄金百两,准载入地方志以传后世。

七七出殡那日,王家小姐一身缟素,手捧孙令畴的灵位,以未亡人之身送葬。金陵百姓争相围观,人众逾万,当真是轰轰烈烈,童叟咸知……

第4章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两暑连,秋处露秋寒霜降,立雪雪冬小大寒。二十四节气轮番过,转眼又是三年。

三年里变化甚大:孙氏夫妇经了丧子之痛,早是心灰意冷,将两位小姐打发相继出阁后,便封了城中大宅,搬到乡下消暑的田庄去住;王家少爷凤哥儿娶了城西韩二小姐,虽不肯做官,却也承继了王家的商号,大约是成家的缘故,只爱混赖的性子收敛许多,每日打理生意,与一干狐朋狗友渐少来往。

三年里也无甚变化:金陵城照旧繁华热闹,悲欢离别皆是寻常事耳;那曾以贞烈闻名的王家小姐,独自住在深闺绣楼上,每日只是焚香诵经,连楼也轻易不下一步,直似心如死灰一般。

这一日又是端午,王老爷和凤哥儿前些日去杭州办事还未赶回来,吴氏一早吩咐厨房裹了几十样粽子,在后园凉亭里摆了酒,又叫人去催女儿、媳妇,一同赏花过节。王少夫人姓韩,小名窈娘,刚嫁过来半年,犹算新妇,见了人还会脸红。今日她穿了套簇新的水红绫贴绣金鹧鸪的衣裙,摇摇摆摆分花拂柳地过来,向婆婆吴氏行礼,笑吟吟坐了,道:“妹妹还没来么,叫人再去催催罢,今儿是端午,妹妹再虔心礼佛,这阖家团圆的节日也断不能放她独自凄凄惶惶地过。”

吴氏叹气道:“怎么不是呢,这丫头一贯的脾性硬,非要守这劳什子的贞烈,顾这吃人不算命的名节,真真叫我做娘的看在眼里疼在心尖,偏又怨不得骂不得,也算前世冤孽。”

窈娘见吴氏眼圈红了,赶紧劝解道:“婆婆也不必过分伤心,妹妹虽断了姻缘,可也为咱们家争下万世旌表的好声名,提起节妇,哪一个不晓得金陵王家小姐,便是咱们的生意也跟着沾光不少。再说句玩笑话,若是妹妹当真嫁了去,如今婆婆只怕又要埋怨不得时时见到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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