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16)
胤禟果如展念所料,很是孩子气。
因为第二日佟保便前来传话,让她近期好生休息,待回京再分配活计——不动声色夺了她侍书的位置,还用了一副冠冕堂皇的说辞。展念不知胤禟是打算从此不见,还是一时意气,可两人营帐毕竟几步之隔,抬头不见,低头也要见吧?
而胤禟以身作则地示范了何谓“咫尺天涯”,往后一月里,不是帐帘紧闭,就是有事外出。胤祀遣来的小厮也直接到展念帐前相邀,且每次前去皆不见胤禟身影,不过,展念暗想,这样也好。一方面,胤禟避而远之,日渐死心指日可待。一方面,胤祀单独邀她,日久生情指日可待。
唯一一次见到胤禟是在七月二十五当日。暮色初降,草叶青黄,似与夕光相接,天地鎏金,入目一片盛景颓唐,用知秋的话说,“透着一股邪气”。然而邪归邪,美归美,是以展念欣然立于帐外,一边晒太阳一边研究近日新学的结绳,自娱自乐间,下意识转头朝胤禟的营帐瞧了眼,不料正迎上胤禟遥遥望来的目光。他一身铅白素服,立于帘后阴影处,使本就白旧的衣衫更显晦暗,衬着帐外弥漫的耀眼明黄,仿佛一座孤寂的雪山。眸色依然是淡淡的,却如同铭心刻骨的丝线,千丝万缕,无处可逃。眉眼相对不过瞬间,胤禟便悄然转身,隐入帐中无光处,像是默片里无声融化消失的雪迹。
“知秋,”展念回头唤她,“你觉不觉得,比起晚霞,九爷更透着一股邪气?”
知秋低头忙着裁衣,很是敷衍地问:“是吗?从何说起?”
“他竟然穿那么素的衣服,还是那种让人害怕的白色。”
知秋闻言,停了手中活计,难得严肃地看向展念,一字一顿道:“七月二十五,皇十一子忌辰。”
“十一子……”展念闻言默然,不由又朝胤禟的营帐看去,忽然便懂得了他方才的神情。至亲离世,周遭却无人可语,该是何等凄凉,脚下情不自禁迈了一步,待反应过来又慌忙后退,既然前日话已说开,再凑上前去难免显得别有用心,轻叹一声,索性转身入帐,眼不见则心不乱。
第7章 波澜誓不起
中秋佳节,皇上下旨设宴,满蒙同庆,歌舞不绝,晚间则摆了家宴,与随行的妃嫔皇子小酌欢聚,知秋欲拉展念与众小厮丫鬟热闹着吃一顿,而展念听说是篝火边围坐,便打死都不愿同往。正交涉,幸而佟保前来解围,“我与你去,如何?”
知秋嗤道:“今日倒奇,你不伺候九爷,反来寻欢了?”
“今年不同往年,塞外不似府中诸事忙乱,主子的脾气你并非不知,那是瞧不得一个闲人杵在眼前的。”
知秋闻言娇笑着瞥了展念一眼,“这不现成的一个闲人,托辞说见不得火光,我听着却假的很。也罢,便让她在跟前杵着,指不定明日又升了侍书呢。”
展念作势要打,“胆子大了,也不叫姐姐,倒开始胡说八道找乐子。”
知秋笑躲,拉着佟保便走,“这个不赴宴,那个也不赴宴,眼看皇上就要怪下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佟保任她拽着,笑意是难得的明亮,“姑奶奶,你说的我倒怕了。”两人身影渐远,而知秋的笑语仍伴着夜风飘来,“还唬我呢,但凡夜宴,十回里九回不去,皇上岂不知他这儿子……”
展念倚帘淡笑,热闹的节日气氛仿佛冲淡了平日的礼教,各处充满了人情味。
夜色转深,风中偶尔夹杂着远方的欢声乐音,隐隐约约,并不真切。眼前只余营帐不见人,倒反剩空旷的凄凉,偏生胤禟帐中又传出洞箫幽幽的曲,没有乐器相和,在展念听来颇像是呜咽,忍不住心头无名火起,对着紧闭的帐帘怒喝:“吹什么吹!要吹去宴席上吹!还真把我当空气啊!”
箫音戛然而止。
一阵草叶衣角摩挲之声,然后听得笑语:“曲是好曲,只是有人无心品鉴。”
展念身形一僵,难以置信地转头,一袭群青海棠织锦长衫,气宇清华,眉眼如画,胤祀负手立于月下,衔笑问:“也不请安?”
靛青长空里一枚皎白月色,似是谁浩浩清澈的心海。黛天白月,青衣玉人,人间月,月中仙。展念良久方回神,“皇上不是在开宴会吗,你怎么在这儿?”
“家宴时时有,只要双亲康健和乐,便不更求团圆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展念笑,“只是皇上特地设了宴席,你却溜出来,不怕他不高兴?”
“我所做一切皆为他高兴,难得拂他的意,也是新鲜有趣。”胤祀笑意清淡。
“那,你这个时候来,有什么急事吗?”以胤祀的性格,展念还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他是为她翘了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