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51)
“天家事务繁杂,虽有三年守孝之说,实际守满三月即可。若是三年……”
“不得会客,不得宴饮,不得出仕,不得嫁娶。”
“姑娘慧眼。”
德妃“守孝三年”的提议,虽不能将胤禟彻底隔离于朝堂之外,却极大限制了他与王公大臣的往来。如果此事为德妃一早布下的局,那郭贵人之死……“郭贵人住在德妃的永和宫,此事,不会另有隐情吧?”
佟保不说话,神情却分明是默认。
展念想起那张因中毒而面目全非的脸,忍不住怒道:“她疯了吗?”
“八爷生母卫氏圣眷正浓,宜妃娘娘地位尊贵,十爷生母更是先皇后之妹,若想通过‘守孝’以达目的,自然会选一个无宠又无子的贵人。”
“那,那个自尽的宫女落叶……”
“皇城乃是清净之地,宫人自尽,是为大不敬,按律,尸首弃于荒野,亲眷发配伊犁为奴。若是畏罪,伏法等死即可,何必自尽,连累家中上下?”
展念抬头望向四四方方的天空,喃喃道:“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呢?”
“紫禁城。”
是啊。展念无声而笑,紫禁城。
“他,也是这般么?”
“偌大的家族,真心为善的只有主子与六公主,”佟保默然片刻,“他们的好,其实都是郭贵人的好。”
“六公主?”
“六公主虽是女儿身,却不输男子。”提起六公主,佟保又是敬服又是惆怅,“去年喀尔喀部勉强归附,十一月,公主奉旨和亲,如今一年不到,竟将喀尔喀部收得服帖,公主甚至亲自参与政事。皇上大悦,御笔亲赐‘萧娴礼范’匾额。”
“亲自参政?的确是个奇女子。”
“更难能可贵的是,公主体恤百姓,四处奔走解围,所过之处皆是交口称赞。”
胤禟在京中亦为百姓称道,展念不由微笑,“他们姐弟果然相像。”
佟保认真想了想,摇头道:“倒也不像。主子喜欢意气用事,认定了就要一路走到黑,六公主却沉稳得多,对诸事皆不上心,但又反而透出一种韧劲,仿佛从来都知道自己的路。”
“像宜妃娘娘?”
“姑娘这么说,是有些像,但……”佟保搜肠刮肚地寻找措辞,“六公主更为……清醒。”
“清醒?”
佟保一时想不出更好的词,“奴才嘴笨,说不清,就是想起公主十岁那年……”
……
夜冷烛暖,小雪寂寂,殿前阶下浅白一片。六岁的孩童倚在门边,望着漫天细雪,眉眼颇为阴郁。
佟保拘谨地立在其后,眼前这位新主子的性格委实阴晴不定,偏生额娘是宜妃,万万弯马虎不得,所以明知徒劳,还是要劝上一劝,“主子,夜已深,回殿歇息罢。”
小主子声音很是漫不经心,“外边冷,你先去休息吧。”
佟保被这话吓得不轻,“折煞奴才了,奴才惶恐……”
“你不听我的?”
佟保吓得跪下了,“奴才不敢!”
“那么,你怕我?”
“奴才不敢!”佟保提心吊胆地补充一句:“主子饶命。”
小主子的声音带上了怒气,“我真心实意的关心你,你却用虚情假意来回我!”
佟保被“真心实意的关心”七个字震得魂飞天外,可怜他一个低微的奴才,只想本本分分地伺候,怎么摊上这么古怪又得罪不起的主子,他不知九皇子要“关心”他什么,只知此事若被总管知晓,定要打断他一条腿,扣上“不分尊卑”“大逆不道”“巧言惑主”等等罪名……
“又在迁怒了,额娘平日里教的,你学了几分去?”不远处,女孩提着天青色长裙,孑然一人自雪中慢慢行来。
“皇姐。”
六公主迤逦走至廊下,微微一笑道:“这么心浮气躁,是谁惹了我们九皇子?”
胤禟闷闷地踢向地上的碎雪,“没有人敢惹我,他们都避之不及。”
“天潢贵胄,本就是一条高处不胜寒的路。”
“为何我不能选择自己的一生?我不要当皇子。”
六公主笑看着他,“那小九想做什么?”
“商人。”胤禟不假思索,“我要自己拟定经营之法,同那些纵横百年的商帮一较高下!”
经商乃是贱业,堂堂皇子,竟偏爱此种下等的营生,佟保听得连连诧异。
“嗯,世上的聪明人,要么为臣,要么为商。小九有志气。”
“然而蒙古战乱不止,致使晋商受阻,日益衰微,若真要一较高下,也是胜之不武。”
六公主掩唇而笑,“小九想同晋商分羹,还胜之不武?”
胤禟面上浮出一些羞赧,“是我说大话了,那,皇姐以后想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