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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字谶(103)

作者: 梨花醉 阅读记录

“难得今日月色清明,清梨,你也别总是一个人发呆了,不如我们几个玩个耍子吧?”用过晚饭,菀棠接过水儿奉上的玉麒麟笑道。

“玩儿什么?”我毫无兴致,却不忍扫菀棠的兴。

菀棠笑而不答,转头吩咐道:“阿黛,你去把瑶琴和良媛的笛取来。水儿,你再去备些水酒来。”

我收回目光,看着臂上的鹞鸟,懒洋洋道:“又要饮酒吗?你可是越来越没有大小姐的样子了。”

“我本来就不是大小姐了么,何况人生得意须尽欢,拘那些个条条框框做什么?”

我无言一笑,接过阿黛递来的白玉笛,李建成的温和笑面再次重现。我轻轻抚摸着清透如水的玉笛,心下深深一叹。

水儿把几支夜光杯一一斟满了桂花陈,一股馥郁的浓香立即飘然溢出,“还是小姐的主意好,这青兰阁好久没这般热闹了。想当初在卫州时,就属夫人耍子多,可如今……您二位倒是换了性子了。”

菀棠浅然笑道:“我如今是看开了,高兴也是要过,痛苦还是要过,既然争不过,既然命不由人,干脆随它去好了。”说罢见秋婵和阿黛又端来了甜酸乳瓜、蜜饯银杏、桃仁等一些吃食,道:“行了,你们也都坐下,今儿我们青兰阁不分主仆,好好热闹一番。”

“是”水儿几人乐颠颠的应着,纷纷落座。

“清梨你也将养半个月了,何况这桂花陈也属温性,不会伤身的。”菀棠端起手中的夜光杯:“难得今日月白风清,适宜畅饮。来,我们一同饮了这杯。”言毕,掩袖饮尽。转头见我还在踌躇,便道:“清梨,你不许赖皮,你不饮尽我们可不依的。”

我倒也想痛饮一翻,只是担心腹里的孩子。听她一说,却也只好仰头饮了去。

菀棠这才用缎帕拭了拭嘴畔:“想不到你这青兰阁还真有些好东西,这桂花酒蜜香清雅,入口柔绵,还真是地道呢。”

“那是自然,小姐有口福呢,这桂花陈已存了四个年头了,还是当年良媛与殿下一起……”水儿正说着,被旁边的阿黛轻扯了裙角,顿时醒悟,忙止了口继续为几人斟酒。

我呆呆看着杯中清澄的酒液,往事如潮涌上心头。“要饮清梨这桂花酒实是不易,挨累暂且不提,还要搭上本宫这么一件锦袍……”言犹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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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厮人已去,人的命还不及这酒长远呢。

菀棠晃了晃手里的夜光杯,轻叹一声:“人这一辈子就是如此,是不能回头的,回了头便要落泪。既然回不了头,就只能朝前看,要欢欢喜喜的过下去。何况,他若是在天上看到你这般模样,也定会心疼的。”

一滴清泪落入杯中。昨日想他,今日想“他”。佛云:由爱生忧愁,由爱生怖畏,若无所爱乐,何愁何怖畏……是呵,所有的一切劫难与苦痛,都缘自一个“情”字。也罢,而今乐事明日泪,为何还要想那么多?我凄苦一笑:“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来,今日就拼他一醉,管它明日是与非。”说罢举起夜光杯痛快饮尽。

几人边饮边说着一些江南时的趣事,一时其乐融融,倒是暂且忘却了现实的烦恼和忧愁。

觥筹交错间,几人已是腮晕潮红,秀眸惺忪。菀棠把玩着手里的夜光杯,醉眼迷离哂笑着说:“想来那时就属清梨鬼点子多,总有那么多花样。”

水儿口里嚼着海棠脯,含糊道:“可不是,记得那年奴家刚到薛府,有一次与清梨姐去街上买物件,路过一庄主家,我见院墙里的桃树上满是熟透了的大桃子,便馋得走不动步。清梨姐见状问我想吃吗?我就点头。后来清梨姐就回家取了沈先生的幞头绑在一根长竹竿上,隔着墙到树上去套桃子……”

听水儿说完,秋婵和阿黛都已笑得趴俯到了案上,菀棠也拿着帕子捂着秀口,格格笑着:“也亏你想得出来。”

水儿说的还是我八、九岁时的事,后来被那家的家丁发现,我就拉着水儿跑,连爹的幞头都丢了去。最后还被爹禁足了近月余,不许我出门。

菀棠笑够了,才娇喘着道:“好久没这么畅快了。来,今儿难得有兴致,咱们也来些歌舞助兴。就……就从阿黛开始。”菀棠说着指了指阿黛。

“不行,不行,奴家哪会什么歌舞啊,小姐您就饶了奴家罢。”阿黛求助似的看向我。

我淡笑道:“别看我,我也帮不了你的。”

“是啊,不会,就要饮酒三盏好了。”菀棠用银箸轻敲着面前的夜光杯催促着。

阿黛见推辞不过,想了想道:“那奴家就讲个以前听过的一个笑话,来博小姐一乐罢。说在清和江上有座清和桥。一日村中有一清秀女子来江边桥畔洗衣裳,正巧被从桥上走过的和尚与秀才看见,两人皆赞叹这女子貌美不俗,议定各取“清和”中的一字为诗。

和尚抢先得“清”字,赋诗道:有水是个清,无水便是青,去掉清边水,加争是个静。清静人人爱,木鱼随身带,有朝一日还俗去,哎呀小卿卿,哎呀小乖乖!

秀才接着以“和”字为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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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口是个和,无口便是禾,去掉和边口,加斗便成科。登科人人爱,笔墨随身带,有朝一日入门来,统罗由你穿,珠宝任你戴。

洗衣女子瞪了二人一眼,回敬说:有木是个桥,无木便是乔,去掉桥边木,加女便是娇。娇女人人爱,巴掌随身带,有朝一日发火了,左手打和尚,右手打秀才!”

阿黛讲完,几人早已笑得喘不上气。菀棠和秋婵扶在石案上,掩着脸格笑不止。我含着的一口茶也“扑”的呛了出来。

半晌,水儿才指着阿黛,笑道:“你有这么好笑的故事还掖着,不早些讲来,让大家乐呵乐呵。快……还有没有?再讲个来。”

“没了,就这一个。还是以前宫里的内监讲着打趣,让我听了来。”

“行了,你就别难为阿黛了。”菀棠止住笑,又对水儿说道:“别说人家,该你了。”

“啊?小姐,奴家从小就跟着你,你也知道奴家不会这些的。”

“那我不管,你瞧着办好了。不然,人家该说我偏着你了。”

水儿见菀棠不开面,只得苦着红扑扑的小脸,道:“那奴家就饮酒三盏好了。”说罢真就一口气连饮了三杯,最后一杯吃完,便迷迷登登的肘着胳膊伏在了石案上。

秋婵倒是乖巧,知道该到她了,低头想了想说:“奴家就唱个家乡的小曲儿罢。”说完清了清嗓子,细声唱道:“北风吹,夜色凉,娘啊娘,孩儿想你泪汪汪,你怎忍丢下娇儿去远方,没有你的夜里好凄凉……风里找啊,雨里寻,望穿双眼泪两行……日也想来,夜也想……梦里醒来哭断肠……”

一轮圆月如盘,孤寂的悬于空中,泛出清冷的银光。

几人酒微醺,妆半卸,听着秋婵含泪动情的唱着,凄婉悠怨的曲调让人心生苍凉,泪眼婆娑。我心里却更加坚定,一定要尽力促成她与苏启成的姻缘,要让她得到幸福。

一曲唱罢,菀棠拭了眼角的泪珠,打破沉寂强颜欢笑道:“清梨,这么久不跳舞了,你的剑舞可是退步了?不如即兴给我们跳上一段,如何?”

“算了,如今身子不便……”我顺口说出,方觉失言,便忙又改口:“不如我也给几位献个小曲儿吧。”说罢随手握住案边的白玉笛,略一思忖,起身缓缓踱到叶子已然变黄的玉兰下,凝视着被稀疏的花木摇得零落的月影,如轻白的锦裳泻于我一身素裙上,映得我握着玉笛的纤手如白玉一样净白。我随性吟唱了一曲《刀剑如梦》,却是以轻柔低缓的曲调唱来:

我剑何去何从,爱与恨情难独钟……我醉一片朦胧,恩和怨是幻是空?我醒一场春梦,生与死一切成空。我哭泪洒心中,悲与欢苍天捉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恨不能相逢。爱也匆匆恨也匆匆,一切都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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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活一生悲哀一生,谁与我生死与共……

清悠的琴音缓缓流出,在如水的夜色里流淌开来。我转头见菀棠不知何时已坐在瑶琴前,一双纤纤玉指在弦上轻移慢抹着,低缓的琴音与我的歌声轻和着。

清风流连,我看到自己纯白的裙裾随风翩翩飞动,如此清冷,如此纯净。我眼里雾气蒙蒙,他、他、他都说过要与我一生相伴,生死与共的,可如今却唯剩我孤零一人。我握紧手中的白玉笛,心随歌声流伤,曲调也透出了怅然和苦涩。

菀棠的琴声乍然而止,只剩余音缭绕伴着我委婉的歌声。我缓然望去,发现菀棠几人皆已向院门处齐齐跪倒,我一怔,欣然转身。

李世民一身银色滚边团龙通绣蜀锦蟒袍赫然的站在我面前。他的眼眸依旧明净而清亮,仿佛仍是江南那个温润如斯的秦王;仍是那个送我琉璃,守在榻边温柔喂我吃粥的世民;他的神情还是那么的熟悉和亲切。曾经的一切再次倒影如潮,一一重现,那些以为早已经忘记的,那些再也不愿想起的,原来,从来都不曾真正的离开过。一切都不过是自欺欺人,时间会过去,什么都会死掉,但是他,却从来没有真正的离开过,在我的心里——从没有离开过。爱不得,恨不得,舍不得,抛不下,离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