痒难自抑(90)
只是这牢中终究不是什么好地,楚洛的情况越来越不好,每咳一次,都要呕出几口血来。
在最后一个晚上的时候,他清醒了过来,并一口一口的吃掉了楚嵘喂过去的捡好的饭菜,那之后还能清醒的同兄妹二人说上几句话。
期间楚嵘一直紧拉着他的手。
以前时间很充裕的时候,他们三人从未像现在这样坐在一处。如今有了机会,却是这样的光景。
她原先一直以为她爹不过是个天天乐呵呵的中年男子,现下细看,他眼角早已布满了细纹,倒真有些“老气横秋”了。
他是真的老了。
不是因为岁月,而是因为胸腔里的那份思念与怨恨,太过磨人。
兄妹二人知道他这一次清醒,不是因为好转,而是回光返照。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能够同活着的楚洛坐在一处了。
楚嵘强忍着心头剧痛,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爹,好点了吗?”
楚洛慢慢转了转胳膊,笑道:“好多了,现在浑身都是劲儿。”
楚嵘延续着那个好似即刻就要泣血的笑:“那就好。”
三人说了一些别的,都是些类似于“身体如何”“受的伤怎样”的问题。
在那之后,楚洛好像才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处境,默然许久,才又重新展开了笑容。
“其实也没什么,一想到要见到你们母亲了,还挺高兴的。”楚洛拉着她的手晃了晃,笑得像个孩子:“总归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提心吊胆。
已十八载了。
从楚煜上位开始,他们这座立于悬崖之上的王府,已颤颤巍巍地伫立了十八年。
如今终于要跌落深渊,一颗时时都像被握着的心,也算是可以彻底松懈了。
“乖嵘啊,你从小就很机灵,是爹手心里捧着长大的明珠。但爹总觉得对不起你,爹没有保护好你娘,让你从生下来就是个没有娘亲的孩子。”楚洛的声音哽了一下:“爹对不住你啊。”
楚嵘苦笑一声:“爹你别这么说,那不是你的错……”
“楚峥,你看着爹。”
楚峥方才一直不忍去瞧他二人,闻言很慢很慢地抬起了头望了过去,像一个垂暮老人。
原来他爹的白头发那样多。
“我对你一直很严厉,因为你是家里的长兄,只有你可以保护妹妹,保护这个家。幸得你是个好孩子,爹也没操什么心。”
楚峥没吭声。
“林润的事,是爹的错。”楚洛的语气中带着强烈的愧疚,“当初林润不肯入宫,是我逼着她去到皇帝身边,做我们王府的内应。”
原来当初林润能那样狠心转头就走,其中竟有这种缘由。
楚峥红着眼,还是一声不吭,眼中的凄切愈发深厚起来。
“早知她的离开会给你带来这样大的苦楚,当年我一定说什么也不会答应楚煜。爹今天,得好好给你道个歉。”
楚洛说些便轻轻推开了楚嵘的手,转而向着二人跪下。
峥嵘兄妹均是浑身一愣,相继跪下。
楚嵘探手要去扶楚洛:“爹别这样,你跪不得,你起来!”
“我跪得。”楚洛拂开了她的手,低下头朝二人磕下了头。
二人更是跟着重重地磕了头。
“爹对不住你们,爹不该把你们生在皇室,让你们受这一遭。”
“爹……”楚嵘的鼻尖涩得有些发疼,眼睛里更是湿漉漉的。
“是爹没能耐保护好你们,是爹从一开始就错了。”
如果他当年能果决一些,能再强大一些,何惧离夭楚煜的威胁?倘若他当年没有退出皇位之争,如今的九五之尊楚洛,他的一双子女,根本不会受这种罪。
“是爹的罪过,都是爹的罪过……”
楚洛是在楚嵘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中闭上眼睛的。
他生前最后一句话,是对楚峥楚嵘说的。
“爹有诸多地方做的不对,但爹一直很爱你们。”
那一刹,她眼中的一切美好被尽数拦腰折断。
楚嵘疯了一样去抓楚洛的身体,拼命要把他那只已经失了温度的手捂热。
“我错了,我错了,是我太调皮,我太不听话了,你醒醒,你醒醒!”
“我发誓好不好,我以后一定不再惹祸,我一定天天陪在你左右,我不要凤凰楼了,我也不要当什么郡主了,你别死,你看着我,求求你看看我!”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黑夜笼罩大地,昏暗的牢狱中只点着几只快要燃尽的蜡烛。
她的心力就如同那烛,一点一点被烧灼殆尽。
她终究没有捂热楚洛的手,倒是连带着她自己的手,冷得有些僵了。
烛芯间的火苗儿跳跃着熄灭,一如她眼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