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弯腰把箱子送进车内,然后抬头对陆选仁笑了笑:“陆先生,您也要多保重——您一定要多保重!”
东山敬坐在司机旁边,摇下车窗对陆选仁道:“陆先生,请立刻上车吧!钱季琛先生已经同他的长子先行出发了。我们必须要在一小时内追上他们的汽车。”
陆选仁应了一声,又看了沈静一眼,便转身弯腰上了车。沈静走过去想要给他关车门,陆选仁却忽然又伸出一只手来,在他的后背上拍了一下:“阿静……”
沈静愣了一下,赶忙弯腰向车内望去:“陆先生……”
光线黯淡,陆选仁的脸上显出一点淡淡的微笑,微笑之下,是带着永别意味的忧伤。
他最终也没有再说出什么,只对沈静挥了挥手:“去吧!”
然后自己关上了车门。
沈静孤伶伶的站在门旁,那汽车拐了一个弯后便消失了踪影。可他还是恋恋不舍的昂首望着,眼泪顺着面颊,直流到了脖子里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如梦初醒似的低了头。用力的吸了吸鼻子,他一面用手帕擦眼泪,一面转身走回公馆。
陆公馆,曾几何时,就是上海的一个小政府。南京的大政府宣告解散了,这边的小政府自然也随之完结。
公馆内的众多警卫已经被撤走了,往来穿梭的佣人们也早被遣散。沈静沿着石子路走到一处假山旁,抬头望了望山上的那座亭子——他因为争夺顾理初,曾在这亭子里故意的使坏刺激陆新民,想要逼他发疯。陆新民当时果然气的要死,哆哆嗦嗦的一气儿吃了半瓶药。
沈静摇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他进了公馆楼内,也不开灯,一直走到了二楼陆选仁的书房处,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内的格局并无变化,只是书柜里面空落了一些——许多文件资料都在前几天被烧掉了。沙发上的竹编垫子摆的规规矩矩,写字台上也是一片整洁。
陆选仁这个人,爱干净。
沈静不记得自己来过这间屋子的次数了,每次来时,都有一点儿小紧张,恭恭敬敬的站在地中央,等着陆选仁发话。
不过现在,这房间内只有他自己了,他是这房间内最后一位客人。
沈静伸出手,从门边的白墙一路摸过了靠墙的玻璃书柜,摸过了书柜旁的一架兰花、摸过了兰花旁曳地的深色窗帘。
都是第一次的碰触。他在这房间里站了十年,十年来,他第一次碰触这些看的不能再惯了的东西。
最后,他坐到了写字台后面的沙发椅上。
椅子非常的柔软舒适。沈静放松身体向后靠过去,而后闭上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
“陆先生……”他喃喃的自语:“我来了,您有什么吩咐?”
他笑起来:“陆先生,我来了,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当然是没有回答的,陆选仁现在正坐在疾驰的汽车里,和这书房里的一切,是相距愈来愈远了。
沈静向前探了身子,望着自己平时站过的地方。嘴里忽然有点发苦,咽了口唾沫,嗓子里也是干裂的痛。
写字台上摆着一个白瓷杯子,他伸手端过来。里面有半杯水,还是他昨天中午倒给陆选仁的。那时他们正在这里把几份重要文件塞入皮箱夹层里,想要带走的东西太多了,可是东山敬说因为飞机内空间有限,又为了节省燃料,所以行李要尽量少而轻。结果那个皮箱被撑的变了形,几乎要爆开。
沈静喝了口水。然后站起来,慢慢的走出了书房,直接上了三楼。
在三楼的一间空卧室里,他拔出枪,对准了窝在墙角的三名男子。
那是留下来的厨子和杂役们。陆选仁精心选出来的,就为了现在这个用途。沈静没有看他们的脸,也不在乎他们的反应,只专心的在手枪上装了消音器,然后毫不犹豫的对着这三人的胸口开了枪。
开枪杀人,不是他的目的。沈静从旁边的储藏室内搬出三大桶汽油来,拔了塞子,然后踢翻了,任那汽油汩汩的流了满地。而他自己则飞快的顺着楼梯跑下来。
一楼的厨房里还存着一桶,这桶小一点,可以拎着到处洒。沈静素来细心伶俐,倒的确是个干活的人。这一桶也被他四处泼了。扔下空桶,他转身走到门口,划燃了一根火柴,扔到了楼内。
他被骤然腾空的火苗吓了一跳,转身就跑。沿着楼后的石子路,他一路奔到了公馆后门,跳上了停在那里的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