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隐梦(85)
叶宸枫脚步微顿,一抹惘然氤着清冷,宫宇连绵迤逦,一眼收尽。
“老奴已是垂暮之年,陛下却正值风华,不知这把老骨头作古之前,可能来得及看到陛下一扫六合之景,届时必然是四海归心,八方来朝,可惜……”
怀济摇头,眸中有老泪盈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只是不知到时这寂寂宫廷,还有谁能陪陛下再走下去。
叶宸枫迈步銮舆,微抿双唇,抬眸间锋芒冷厉,“不可惜怀济,这一天不会太久,会看到的。”
銮驾悠悠,天地玄黄,旭日破晓。
怀济眯眼,呵呵一叹,笑容亲善,“陛下金口玉言,便无作假的道理,老奴自当谨记心上,只盼着这一日早些到来。”
重光殿,文武分列,其后长明灯星子般熠熠闪烁,错金螭兽香炉沉香袅袅,一块烫金大匾,天家威仪,皇权之重,尽在其中,越发高不可攀。
如山巍峨,似峰陡峭,自十年前他便知道,这条路走向哪里,止在何方,社稷江山,子民百姓,他就是天,顶不顶得住,都要站在最高的地方,承九曲波涛。
迈步玉阶,澄光映影其上,模糊不清。
众人山呼,“陛下万岁,恭请圣安。”
龙椅上,叶宸枫摆手,宽大衣襟厚重料彩,偏生人却如旧,雍华清贵,旖旎风流,身后紫玉雕九龙逐日地屏,衬他面如脂玉,颜色极丰。
他不经心抬眸,落在一人之身,须臾掠过,道:“起。”
“朕今日亲朝,众卿必然已是心下清明,大承三百年根基,一路行来,刀光不断,但都作了阶下尘,适逢割据涤荡之世,朕异于先帝,眼中不容沙砾,大局之下,若有妄想之人,绝不姑息。”
大殿之上,清冷声音回荡,字字皆是浸了血的刀子,划破人心利欲。
三大相国眸中有精光划过,笑意隐约,妄想之人?有没有妄想从来不取决于臣子,而是帝王有没有本事打消臣下的妄想。
“陛下圣明,天佑大承。”
众人俯身再唱,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会对号入座,打定了是且行且看的主意,静观其变。
凤兮疑拂衣,却未曾与众人同言,上前一步,隽雅礼道:“陛下亲政,众望所归,臣三年前奉主令在朝辅政,如今诸事平靖,弼西宫却要长草了,臣请卸职归去,还望陛下恩准。”
叶宸枫抬手,“不准,朝事繁重,正值用人之际,此事休要再提。”
众人一时拿不准主意,只交换神色,噤声竖耳。
……
凤兮疑却再俯身,言道:“只怕晚了,臣已递了奏折辞呈。”
叶宸枫不欲多言,“奏折到了朕面前一样驳回,朕已有决断。”
凤兮疑于无人处一笑,眸中微冷,退回位置,不再劝言。
三位相爷目光交错一眼,各有谋算,心照不宣一笑。
余相爷当先一步迈出,“陛下,都说这皇家无私事,臣闻陛下昨日出宫,城墙上亲候来客,陛下乃天下万民表率,不知是哪国来使,竟引陛下屈尊,越过礼部先行。”
齐相笑吟吟随后开口:“陛下亦有国事家事之分,余相爷未免小题大做,客人身份未知,一切不可言早。”
万相爷万祜却依旧缄言不发,眉头一如往常皱成川字,隔岸观火。
叶宸枫收尽眼底,手下茶盖一声轻磕,不紧不慢抬眸,三分笑意云遮雾掩,似是绵柔却有锋芒暗藏。
“卿言极是,朕贸然出宫确有不妥,只是以后不妥之处常有,诸位只怕还需早日适应。”
……
众卿拧眉,心思百转。
这是不按常理出牌啊,帝王不听臣子劝诫,闭塞言听,史官大可一笔昏君,这可是百年污渍。
万相爷此时却开口:“陛下——”
话未至半便被打断,叶宸枫一言制止,手中茶水正好温热,微抿半口。
“外祖不需多言,朕自有计较,若在乎青史之名,便也不会任由云鸾殿乱政十年。”他不轻不重一眼环视阶下,承国不缺能者,只是他们的心思都被格局束缚,看不到权欲小利后真正的天地,他要的是能统九国的长矛,不是一隅之内左右相伤的散箭。
“朕位居九五,天之帝子,朕要的是左右世事,不是为世事左右。”皇权天授,逐日高,并非摆设,他十岁便站天下至高处,当年云鸾殿乱政,满殿朝臣无一人敢进言制止,如今余波刚平便有人妄想左右风向,不过就是赌他不敢担千古骂名,必然不会同太后般独断专行,动辄打杀,不巧这算盘打错了。
“陛下就不怕失尽天下人心?”万相爷一声冷哼,胡子都翘了老高。
这话也只有他敢讲,毕竟有些一层亲系血脉,到底与旁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