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所见,是一缕通透魂魄自楼熙身上缓慢飘起,垂睫闭目,下巴纤细却不女气,妖娆姿容仍旧绰约绝世,漆发柔软如瀑,是地府初见时的白衣猎猎,蓝颜祸水。
阿玉,许久未见。
我触手过去,穿过魂魄,落在楼熙身上,揪住他身上紫衣锦缎,前所未有的用力,却依旧不见楼熙醒转。
倘若他醒转,是否阿玉魂魄就会回去,再与我打双陆嫖妓院。
那缕魂魄却悠悠转转飘进文劫手中瓷瓶。
我心中苦涩无声。
文劫转身,再不瞧一眼楼熙,朝我道,“今日多谢你,兮白。”
我摆摆手,“师父不必言谢,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好歹也容我文绉绉一回,让文劫欠情,可是天大的颜面。
文杰却道,“兮白,我该回西海了,你同我一起回去么?”
我仍旧摆手,“我回去是平白替你们添堵,还是呆在人间逍遥快活来得好。”
文劫惦念阿玉安危,只得道,“那你好生照顾自己,桑问……”他转眼看了一眼桑问,大有深意,又回过头来,“桑问大抵会伴你些时日再回雪山里。”
我看着文劫手中玉瓶,慢慢笑开,被桑问抽肿的脸格外疼,“劳烦师父日后好生照顾阿玉,此去便是不知多少年难以相见。”
身边桑问道了声,“是呀,说不定再见,都是我百年后不知许久了。”
他这一声,十足既调笑且叹息。
文劫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出声,只慢慢转头朝门口走去。
他经由门口,我出口一声,“师父留步。”
文劫转头,“怎生?”
第6章
我将之前取血时心中念头托出,“小白想问的是,既然小白的心头血可修补好阿玉魂魄,那……”我盯着地上的那截横木,上头齿痕犹新且深,“那可否修补好……冬寒的魂魄。”
这回时间太过仓促,未至月圆取血,文劫又被饕餮重伤,自然取不了棱晶盏给我。
山有木兮,曾有如水少年,清华夺目。
意料之中,文劫摇头,“陛下魂魄只是重伤,并未打散。而……鲛人族君,却是魂飞魄散……至今无有。”
我了然,“师父请,小白如今景况不便相送。”
文劫点头,“你保重。”
桑问走过去,“那本公子来送。”
今时一别,不知何年复见。
门前吱呀几声,簌簌寒风灌入,我闭目与楼熙一同平躺。
他俩走后不久,房梁顶上却凭空响起一声嬉笑,我睁眼,一片长长白净衣角飘在我头顶,“啧啧啧,这出戏唱得太无趣。”
这声音十分熟悉。
头顶屋梁的阴影将声音主人遮得严严实实,以致我瞧不大分明。外头又长久静默无声,想是桑问在同文劫说甚么悄悄话。
他俩之间一直古古怪怪。
我将手抻得绷直才勉强触得到那一角素净白衫,不想这时上头又传来一声嬉笑,“真是烂木姥姥不开花儿呀,小兰草你这么快就把故人忘得一干二净,多叫我伤心。”
烂木姥姥不开花……
我陡然坐起身,忍着心口痛捉住那一角衣衫,猛力往下头一拉。
一道轻盈白影随着跌落,正跌在我坐的美人榻边,伴着好大一声“哎哟我的屁股。”
啧啧,果然是这厮,许久不见,口头禅倒是依旧没变呀。
白衣身影抬起头来,硕大的鬼头面具罩在他脑袋上有些歪斜,也瞧不见龇牙咧嘴,只听见面具后传来“嘶嘶”的磨牙声。
我咧嘴笑开,脸上方才被桑问抽的余痛还在,“哟呵,白无常,许久不见。”
挂在梁上又跌下来这厮,可不正是忘川边替我浇了五百年酸水儿的白无常么。
白无常揉着屁股站起身,又仔细掸了掸身上薄灰,也不知有没有苦巴着脸,只知语气哀怨,“小兰草,本无常好歹有正名儿,白无常黑无常,多难听。”
他声音倒是一如几百年前清澈懒散却又话痨叽歪,只不过许久没听,我倒是十分想念。
“之前你也未曾同我说过你有甚么正名儿。”
白无常大喇喇攀到我身旁坐下,鬼头面具正对着我脸面不足一寸,几乎挨着我鼻头,“本无常名儿叫白剪愁,专替死人剪除忧愁。”
我点点头,将他推开一尺之远,“哦,真是个好名儿。你怎么认出我来?”
白无常伸出手指晃晃,“你这长相,再说你这味儿,本无常在忘川边嗅了五百来年鼻头都快嗅失灵,怎么会不记得。”
“可当时我只是一株兰草。”
“一株兰草怎么?你真当我脑子笨?本无常可是聪明绝顶,啧啧,你虽则长成这般,可我有无常之眼,自然知晓小兰草你的魂魄长得啥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