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1018)
“这……”
“你可知道,你家小叔子一出伤兵营就自己请命到了伙头营,宁可老死军中也不打算再回来?你可知道,军中戏称他是瘸腿亲兵,他受了多少非议煎熬?你可知道,他已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为了磨练武艺,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每日只歇两个时辰,三年如一日?你可知道,他随本宫夜袭水师大营,曾以一己之力烧过军侯大帐?你可知道,水师练兵严苛,他瘸着一条腿,上船下水,从未落后于人?你可知道,本宫遇刺时身边只带了十四人,九人折于刺客之手,其中便有武义大夫?他重伤弥留之际,刘黑子因腿脚不便不能背着他逃,只能交给身边的战友,武义大夫曾把他从呼查草原推到了边关,他却不能背恩人最后一程,为此自责至今,你可知道?”
马氏神色错愕,街上寂静无声,人们看见皇后眸中的痛意,仿佛看见了西北的烈日黄风,看见了一个瘸腿少年的顽强不屈,看见了军中练兵的枯燥艰苦,看见了生死搏命的惨烈残酷。
刘黑子撇过脸去,声音哑而哽咽,“您别说了……”
暮青却继续问马氏:“你可知道,西北军在江南征了多少兵,回来的有多少?大军南渡,将士们一踏上故土,有多少爹娘在打听自家的儿郎回来了没有?人言道,长嫂如母,想必你也打听过,不然你们夫妻也不会到汴都寻亲。可亲是寻到了,你这个长嫂明明看见小叔子瘸了条腿,却不知他是因何而瘸,反因此腿疾出言羞辱!他从军经历了什么,你一事不知,倒知道他的俸禄有多少,每月又有多少银子没入府。你夫君有时间应酬,有时间打听新宅,你有时间给娘家的妹妹说亲,有时间琢磨买多少仆役,却没时间关怀小叔子,如此这般,竟有颜面以嫂子自居?”
“你说几年水米养了白眼狼,怎不说当年是谁将他赶出家门的?你说他不认亲事,怎不跟这街上的百姓说说,你给小叔子定的人是你娘家的妹妹?你说小叔子欺负你,怎不说你一家三口要九个下人伺候?怎不说你要迎新妇、换大宅,还不许小叔子再奉养恩人的家眷?”
“天下之大,莫过于王法人情,都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本宫今儿就请这街上的百姓评评理,刘军侯的家务事可难断?”
这些事,围观的百姓还真是头一回听说,原本寂静的街上渐渐炸了锅。
“竟是这样?”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兄嫂?也太不是东西了!”
“武义大夫对刘军侯有恩,恩人的娘亲妻儿岂是不相干之人?此乃奉养,怎是接济?奉养恩亲,与恩亲府上的俸禄多少有何关系?”说这话的是个读书人,周围的人听了纷纷点头,皆道有理。
人群里有个妇人直起身来禀道:“启禀皇后娘娘,臣妾的夫君也在军中奉职,品级与刘军侯相当,府里有仆从四人,一个老家院,丫鬟两人,小厮一人,平日里看家跑腿、洒扫下厨等差事都应付得来。”
妇人之言也是说给周围的百姓听的——和刘黑子官职品级相当的人家,府里养四个仆从足够使了。
暮青见这妇人言谈得体,不由朝她轻轻颔首,妇人一笑,欠身拜了拜。
百姓听了,果然议论了起来。
“听见了没?他们一家三口竟要那么多人伺候!”
“刘军侯是皇后娘娘的亲卫不假,可官职也没那么高,兄嫂这么贪得无厌,怎么养得起哟!”
“当年把小叔子赶出家门,现在非但有脸寻亲,还想把娘家妹子嫁进府来,我呸!谁才是那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
“势利眼!”
“贪得无厌!”
“泼妇!”
马氏饱受千夫所指,知道若想活命,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小叔子,于是当街爬到刘黑子面前,痛哭流涕地道:“小叔子,嫂子知错了,嫂子贪得无厌有眼无珠,还以为你不满意婚事,故意带个姑娘来府里气嫂子,这才冲撞了皇后娘娘!嫂子嘴贱无心,你的亲事嫂子不管了,下人也不买了,你大人大量,替嫂子求个情,行吗?”
说罢,便自己掌起嘴来,她使出了骂街的泼劲儿,没几下便把自己的脸给打肿了。
刘黑子沉默地看着马氏,眼中有悲有怒,也有挣扎。
不待刘黑子开口,暮青便替他做了主,“不知者不罪,本宫微服出巡,你既然不知本宫的身份,辱骂之罪便免了。”
掌嘴声停下,马氏喜不自胜,连忙磕头谢恩,“谢皇后娘娘不杀之恩!”
头正磕着,却听暮青又道:“但你明知武义夫人是命妇,却当街辱骂,诬蔑朝廷命妇,罪无可赦!依律,杖八十,徒一年,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