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39)
那刀光却在人喉前半寸停住,摧心隐忍。
人生第一次,暮青怨自己为何要会解读人的内心。若不会,凭此言人已死在她手上,哪会像此时这般,已知此人毒死了爹,还要停手让他多活片刻?
陈有良所说是实,话里却有隐情。
她问爹可是他毒死的,若是,他只答是便好,为何要说“你爹是死于本官给他的那杯毒酒”?人只有内心并不理直气壮的时候,才会生硬地重复对方所问的问题,仿佛重复一遍就能取信对方,也能说服自己。
陈有良的神态告诉她,他所言属实,可他又为何回答得这般生硬?
只有一个可能,他说的是事实,但事实未尽。
“我爹是死于你手上,但命你给他那杯毒酒的另有其人。”少年抬着刀,望着人,句句寒霜,“是那狗皇帝?”
她不需要他回答,只要他一个神色,她便知道是不是。
陈有良却脸色顿沉,怒容满面,一声断喝惊了夜色,“放肆!”
暮青微怔,片刻后,目露冷嘲,“你死了爹,你也会放肆。”
如此昏君也要维护,此人真乃愚忠!
“你!”陈有良被暮青的话刺住,半晌才怒容渐去,叹了一声,“本官知你想替父报仇,但那人身份不是你能招惹的。”
暮青眸一寒,那人身份?
她明明问的是元隆帝,陈有良为何要答那人?照常理,他该说陛下身份不是你能招惹的,如今却说那人,莫非那人是指另有其人?
“你说的那人是谁?”
“你别再问了。本官已误了你爹的性命,不想再误你的。”陈有良闭了闭眼。
“少来这套假惺惺!”暮青忽然一喝,眸中烧怒,“你若愧疚,我爹死后为何将他一张草席弃于义庄?你若愧疚,为何不派人往古水县报丧?若非我来寻我爹,他再过几日便要被拉去乱葬岗埋了!亏他敬你多年!”
义庄里的尸身有许多是无名尸,官府每过一段时间便会将无人认领的尸骨运出城,埋去乱葬岗。只要一想到她再晚来那么几日,爹的尸骨便会乱葬于野外,许再寻不回,她便想一刀剖了这狗官假惺惺的脸!
“什么?”陈有良闻言,却露出惊诧,“本官先后派了三拨人,执了丧信带了丧银往古水县报丧!怎么?你不是见了丧报才来的汴河城?”
“……”
暮青愣住,陈有良也愣住。半晌,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再问你一遍,那人是谁!”此事似多内情,暮青却不想知道,再多的内情抵不上爹被人害死的事实,她不想问内情,只想问一个人的名字。
陈有良脸色仍阴晴不定,听她再问,还是那句话,“本官不告诉你,确是为你的性命着想。”
暮青闻言,冷笑一声,“看来,今夜曲水河里要多一具浮尸了。”
刀光如电,层冰积雪,晃了陈有良的眼,他一闭眼,心道今日命休。那冷意却迟迟未袭上他身,耳边一道锐利金鸣,细长刺耳,他皱眉睁眼,只见暮青仰着头望着树顶,手中薄刀浅黄光线里系一条银丝,似被扯住。
陈有良一愣,暮青已冷哼一声,她手臂猛一挥拽,身形暴退!她退出柳树下的一瞬,手一扬,一把石灰粉向着空中洒了出去!
这把石灰粉是她在刺史府内突然发难时抓到手中的,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她就知道,那男子没那么容易放她走。他说让她走的时候,她就知道。
夜空中,数道黑影因见识过石灰粉暗器的厉害,纷纷下意识退开。
却只听噗通一声!
暮青纵身,跃入了曲水河。
第25章 美人司
月入河面,浮香绕岸,画舫在远处,有人在近处。
那人负手而立,西风弄袖,送来月色,落一岸清霜。男子望着河面,河面上飘着两只素白手套。
一道青影跃下河堤,来到男子身旁,望了眼河面,笑道:“真服了这姑娘,那时候算计着劫人,还能再抓一把石灰放手里攥着,我都没瞧出来!”
那日古水县官道初见她,他便觉得她是个冷静果敢心思缜密的女子,今夜瞧她行事,果真没错看她。
“竟然跳河脱身,她不会有事吧?”魏卓之望着河面,六月汴河虽入夏时,夜里河水还是有些凉的。
“她水性不错。”步惜欢扫一眼河岸,笃定。
以这少女今夜行事的心思,她必不是随意择的地方。今夜她自荐查案,他知道她必非真心,不过蛰伏静待,以寻逃出刺史府的时机。从发现那凶手脚印的一刻起,她便在思量着逃脱了。借着推理案情,理所当然地支走他身边两人,堂而皇之地要来了助她逃脱之物,猝然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