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艳冠六宫(33)
陈末年侧身站着,微微偏头,深渊古井似的眼看向陈秾月:“人都是有欲的,无欲无求的人不是很少,是没有,只是有些人藏的深。”
到底是年长的人,他说话很是沉稳,没有人会否定他的话,陈秾月也没有,她只讽刺地笑:“就像您对连熙夫人一样?这就是你藏得最深的‘欲’。”
前朝最得帝王宠爱的连熙夫人,听闻容貌倾城,却在灭国后殉国香消玉殒,连一幅画像都不曾留下。
一朝君王一朝臣,后妃也是如此,如今她的美名也渐渐鲜有人谈。
谁也不知道,被遗忘在消逝的历史里的貌美宫妃,还会镌刻在这座皇宫的另一个人心头。
但是陈秾月知道。
“像先祖皇帝要留下子西一样的原因,您疼爱子西,也是因为连熙夫人,您非要子西有一个孩子,也是想要她的血脉得以延续?”
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这一切的?她也不知道,只是偶然发觉陈末年待裴子西其实是不一样的。
他不是宽容的人,也不是喜欢刻薄羞辱人的性子,但是这两样都用在了裴子西身上。
忽然又想起起裴子西从封地回京的那天,比她更早在宫门等着他回来的是陈末年。
当时她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并没有心思深想就抱着披风走了,去接她心心念念半年的人去了。
当时陈末年的那个背影,如今想起来才发觉不寻常。
“你可以把他当爱弟怜惜他,我这个做叔父的也是,只当他是个漂亮讨人喜欢的孩子。”
“真的是这样?那您为什么要他学琵琶?谁不知道当年连熙夫人一手琵琶名动长京。”没有收敛语气,陈秾月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眼底藏着因为被欺瞒怒意,或许也在怒自己发现得迟。
陈末年瞥了一眼又收回目光,而后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淡淡说:“他的琵琶弹得可不好。”
*
裴子西不想走,他想留在这里等裴虞。
但是陈末年的人押着他,给他换了一身宫女的衣裳后重新带到了陈末年面前,陈末年打量着他。
“我不走。”他还在挣扎,但是无济于事,陈末年看都没多看他一眼,直接吩咐左右,“带走。”
“你!你们放开我!”
陈末年走在最前面,裴子西被两个人抓着带走,后面被陈末年警告了两句就安分了,不过还没离开皇宫,他忽然想到一件事:“裴烨呢?”
陈末年停下脚步,看了裴子西一眼:“难得陛下还记得小殿下,臣还以为陛下心硬血冷早忘了殿下呢,看来毕竟亲骨肉,血浓于水。”
他说裴烨已经提前送走了,早已到了安全的地方,现在他们就去找他。
皇宫似乎变成了空壳,里面剩不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陈秾月没有走,她看着狼藉的宫殿,还有仓皇的宫人在收拾最后的东西,外面忽然传来刀剑交接声,最后剩下的人都纷纷惊叫着躲藏。
所有人的美梦都破碎了。
陈秾月一直都很清醒,包括现在她站在太和宫的正殿里,也很冷静。
别人说她聪慧自持,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喜欢谁,又必须嫁给谁。
原本走上这条路,以为余生能如愿的,她缜密又小心翼翼地暗自筹谋着,像一个一文不名的人翻箱倒柜,最后在冷夜的油灯下数着残余的铜板,窘迫而又期待。
她曾对裴子西说,殿下他迟早要去青州的,以后这皇宫只剩下你我。
只剩你我。
这是她的目的,裴子西和裴虞分开了,谁也见不到谁,他就再也不属于谁,只属于皇宫。
他坐上皇位,有了皇后,但那不是他的妻,更不是他喜欢的人,陪在他身边的只有她,同他亲密的人只有自己,他们会一直一直相伴,长长久久。
这是她所有的奢望。
但是现在他还是走了。
长京失守,大军杀入,江山易主,不过皇宫已是人去楼空。
此刻,裴虞正站在太和宫里,正殿里挂着一幅画,十分的显眼,但凡进去第一眼就能看到。
他身上还有厮杀战场的血腥,眼底的冷厉还未退尽,看着这幅画工极巧的画,脸上瞬间有些晦暗沉冷的神色,他缓缓闭上了眼,将眼底的不忍和悲哀都掩去。
画上是一位穿着蔷薇宫裙的美人,怀抱琵琶,长发如缎,身姿窈窕面若春花,任凭是谁看去都要以为是个漂亮的女子。
当然裴虞认得出,那个眼神怯怯的画中人分明是裴子西。
最刺眼的是上面还有一句诗,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有花堪折直须折是说陈末年,无花空折枝是在笑他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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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被北川的兵马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