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春色(4)
容璟清了清嗓子,缓缓道:“这是一首词,不是诗,讲了......”
讲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词人的原配夫人因故与丈夫和离,后再嫁,这词便是原配同词人相遇后,词人有感而发写下的。
数年的纠葛,到了纸上,亦不过是一句短短的,东风恶,欢情薄。
倒是把小姑娘听哭了。
真是个感性之人啊。
容璟依稀记得,自己当年学这词时,母妃坐在案旁,眼角似乎挂着泪珠,他只是冷漠得念了一遍,而后问:“既无力相守,分开便是最正确的,大家都欢喜的事,又有何可再伤感的。”
景嫔看着他,摸了摸容璟的脑袋,莞尔:“小璟还太小,不懂呢。”
可那时的母妃,同现在的小姑娘,她们哭起来,似乎又有着天差地别的原因。
容璟不晓得,且有些手足无措。
“凭什么......嗝.......相爱的人......嗝......不能.......嗝......不能在一起?”一边哭一边说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倒打了三四个嗝,断断续续的,容璟也是佩服自己,竟也大致听个明白。
他低头沉思,末了抬头冷笑,睥睨着小姑娘:“凭什么相爱的人就一定要在一起。”
“这世上有强权有天灾有人祸,活着尚且不易,奢求太多容易死得太快。”
小姑娘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而后号啕大哭,赖在地上捶着他的腿喊着:“你是坏人!你是坏人!兰音讨厌你!”
啊,这世上的小姑娘大抵都喜欢花好月圆,才子佳人。
他才不稀罕呢。
后来是母妃出面才帮他安抚了那个哭闹得不停的小姑娘。
那时候兰音很小,很轻,就连母妃这样久居深宫的妇道人家亦能抱起她,兰音缩在母妃怀里,小小的一团,只露了个面,怯怯地看着他这个“坏人”,一边抽泣一边吃着母妃亲手做的桂花糕,像只馋猫。
“哔啵”
灯花炸了。
原是场梦啊。
絮絮自梦中惊醒,灯烛又短了些,外头黑黢黢的,枝杈手舞足蹈的,薛辞走的年岁里,每每清醒过来瞧见窗外的黑影,絮絮总担忧那是什么鬼魂,要拿她来抵命。
崔兰音。好遥远的名字。
可她现在不叫崔兰音了,她是薛氏絮絮。
上穷碧落下黄泉,怎能再找到一个早已没了名姓的人呢?
“絮絮啊,我家媳妇要生了,来找你借些盆,你快把门开开。”
是隔壁街的王婆婆,她家里的大媳妇银花姐确实是有了九个月的身孕,产期也确在这几天。
王婆婆一家待她不错,是以絮絮并未迟疑,蹑手蹑脚地寻了家里仅剩的两个盆,走到门边,不知怎的,鬓边一阵刺痛感,似乎预兆着什么,可不过仅仅一瞬。
门外的老鸦叫了一声,而后扑棱棱地飞走了。
“吱呀”一声,絮絮打开门,所见却大出所料。
手里的盆“咣当”掉在地上,惊醒了屋里正酣睡的阿蒙,这孩子不似旁的孩子觉深,因为自小父亲不在身边,阿蒙也比旁的孩子要警醒些。
不过到底是孩子,半梦半醒间奶声奶气地问她:“絮絮?”
絮絮强自镇定下来,声音微有些颤抖:“无事,娘起夜。”
她合上门,认命一般,想要跪在地上,却被人拦了一道,是以只是虚跪着:“薛辞三年前就不知所踪,爹爹为何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我们娘儿俩,我发誓我绝不会向阿蒙透露一点他的身世,薛家的人也决计不会找到他。”而后她满眼希冀,以一种哀求的目光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及他的一队兵甲。
崔恕,崔家的近卫长,自小护在她和哥哥的身边。
旧朝易新主,崔家却没没落,还撑着清河崔氏的牌子,在老牌的旧贵族中占着那不可剥夺的一亩三分地。
兰音不用想都知道,崔家,在这场政变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她只是不解,既如此,爹爹当初又为何将她嫁予薛辞。
“大小姐,老爷差我来寻人,你便跟我走吧。”崔恕透过她小小的身板,一眼瞧见了屋里头睡得东倒西歪的阿蒙。
她抽了一口冷气,倔强地挡住他的视线:“爹爹早同我断了恩义,又何必差你来寻我,薛辞不会回来了,你们莫要白费力气。”大约是晓得躲不过,索性便不再低声下气,言语里满是冷硬。
“我并非为薛辞来,而是为了大小姐。”这话说得莫名其妙。
崔家寻她做什么,她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早已出嫁了的女儿,就连姓氏都已冠上了薛姓,除非他们想要——斩草除根。
絮絮的手更抖了。
“若是要阿蒙,且先杀了我!”她视死如归般闭上双眼,羽睫轻轻颤抖,就连崔恕这样的粗人都无法不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