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也算不错,横竖还享过几天福、过了几天好日子。
更有那一等不受宠、抑或宠过了又被丢在一旁的妃嫔,莫名其妙便受了什么事的波及,白绫、鸩酒已经算是体面的了,最怕的就是被扔进内安乐堂。
顾红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那地方可是实打实的冷宫,管教你有进无出、有死无生,仅红药所知,便有冻死的、饿死的、受尽凌辱而死的、自己发疯掉在井里淹死的等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内安乐堂死不了的。
而最叫人齿冷的,还是那些死不了、活受罪的,比如,那一瓮又一瓮的人彘……
红药哆嗦了一下,不肯再细想。
总之,这大齐朝的后宫,就是个择人欲噬的怪兽,它张开巨口,将那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剥皮、拆骨、吸血、敲髓,再一口吞进去,连个渣子都不给你剩。
若想在这样的地方活下去,恩宠、财富、权势、美貌,统统不作数,唯“运道”二字,至关紧要。
运道好的,就算白绫吊在了脖子上,也能化险为夷、出人头地;运道差的,纵使三千宠爱在一身,也是转头成空。
顾红药觉着,前世的自己,旁的不行,运道却还不错。
正因为运道好,她所迈出的每一步,才都巧之又巧地赶在那个点上,让她最终得以生还。
而有了这一层好处,她还改什么命?
那就是一根独木桥,半步不能错踏,若换个活法儿,万一没赶上那个节骨眼儿,那可就得把命给搭进去了,到时候找谁哭去?
以苟活半世,换余生逍遥,这买卖不亏了。
前世她可开了三十来年的酱菜铺了,这入息多寡,她一眼就能瞧出来,断不会错的。
顾红药习惯性地咳了一声,伸手欲捶腰。
可是,那手伸出一半,她便又缩回了去。
罢了,她险些又忘了,她今年才十二,不是七十岁。
她摇了摇头。
年纪一大,就爱忘事。
初初回来那几日,她总犯糊涂,时不常地便想自称个“老身”,还总寻思找根儿木头当拐棍使,走起路来大喘气,又爱驼背,直挨了好几顿骂,才算掰回来。
谁教她前世死的时候,已经七十岁了呢?
这老着老着,就老成了习惯,改起来并不容易。
“呼噜噜……”睡在对床的红棉发出一阵轻微的鼾声,嘴里还吧唧着,也不知梦见了什么。
顾红药毫不客气地一脚踹了过去。
“咚”,床板晃了晃,鼾声立止。
红棉并未被惊醒,翻了个身,仍旧睡得酣沉。
顾红药收回腿,将眼睛闭拢来,虽睡不着,养养神也好。
她与红棉这半个月都该晚班儿,一个管上半夜、一个管下半夜,是以晨起洒扫这些活计,便轮不着她们了。
说起来,这冷香阁里的宫人,也就这个月头才配齐。红药、红棉并方才抬水进院儿的两个,皆是从各处调拨来的,其中生得白净些的叫红衣、眉眼细细的那个叫红柳。
她们皆是建昭十一年入的宫,大部分在内府各处当差,如红药便在内织染局,红衣在酒醋面局,红柳好些,分在了尚食局,唯有红棉,被分派在金海桥南,服侍一位贺姓美人。
不过,两个月前,那贺美人不慎受了些寒,缠绵病榻月余,到底没熬住,香魂袅袅便归了天。恰彼时冷香阁缺人,红棉便被分了过来。
这一回宫里调派人手,动静颇大,东、西六宫皆在其列,究其原因,却是因了去年秋时,有孕在身的德妃娘娘突然病殁,死的时候,腹中男胎已然成了形,直叫建昭帝心疼不已。
这还不算完,便在入冬前后,接连又有两位妃嫔滑了胎,且皆是男胎。
后宫如此频繁地出事,天子极是震怒,遂将此事托付给周皇后细查。
周皇后惟恐有误,便又请动李太后相助,二人联手,施以雷霆手段,将后宫好生清理了一遍,很是打杀了几个宫人。
因日夜忙着此事,周皇后很快便病了,建昭帝与李太后尽皆揪心,追查之事亦不了了之,而太后娘娘更是哭了好几场。
这后宫之中,佳丽无数、美人成群,却偏偏无一人生下皇子,建昭帝践祚十余载,膝下竟只得三位公主,她老人家能不焦心?
是故,今年初时,宫中又广派人手,前往京畿并周边行省大肆采选淑女并宫人,最后共选得淑女四十名,宫人百余个,充实后宫,宫里也着实热闹了一番。
顾红药记着,前世时,太后娘娘趁着二月寿诞,大排筵宴,一来是拿此事做由头,冲一冲宫里的晦气;二来么,也是为着天子大业计。
彼时,周皇后已然大好,遂由建昭帝亲陪着,共同出席了李太后的寿宴,那四十名淑女亦盛妆到场,献上了别致的寿礼,有抚琴弄箫的,有吟诗作词有,有写字作画,不一而足,很是出了一番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