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孤鸿虽然幼时丧父丧母,但懂事之后亲身经历至亲生离死别,这还是第一次。
于是便有一种不真实感,悲伤痛苦都是空落落的。
其实细想来,廖荣光将至九十岁高寿,走时也没有缠绵病榻受太多苦楚,该算是喜丧,似乎只是北上会晤老友,就这样安然留在他乡,长睡不醒了。
但世上总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是另一回事。
出殡那天,在人来人往的礼宾告别厅,她路过门前堆放的花圈,看见上面写了一副挽联:
百年三万日,一别几千秋。
很寻常的悼词,可她站在那里,突然泪如雨下。
她想着,姥爷就这样再也回不来了。
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晚年丧女。他这一辈子,太苦太苦了。但是命运从来没有打垮他笔直的脊梁,他也从来没有向命运低头屈服过。
他是谭孤鸿成长路上最重要的长辈,最重要的导师,最重要的榜样。她自幼的理想不是嫁给这样的人,而是成为这样的人啊!
可惜兜兜转转这许多年,只学了形似神不似,把喜怒哀乐敛藏于心,七情六欲不动声色,便以为是坚强。
可廖荣光却不是这样,他就像是山,他就像是海,他就像是...胡杨一样,那样挺拔的矗立在戈壁滩上,生时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
前来参加遗体告别仪式的宾客有很多,包括千里迢迢从新加坡赶来奔丧的霍思璇。
她一身黑裙黑帽,一言不发的在灵前鞠躬,戴着墨镜掩盖住了所有情绪,匆匆来匆匆去,与谭孤鸿罕见的没有多说,只是将一张幺鸡麻将牌交给了她。
“当年我唯一赢他那局,其实是我出了千,一直没机会告诉他,没想到以后也没有了。”
谭孤鸿觉得她想说的其实并不是麻将,是别的,只是没法对她讲。但其实那些霍思璇没说出口的事情,她已经猜到了。
梁老说得没错,他们两家人,果然是世世代代注定了的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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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底忙完廖荣光的身后事,已经是五月初了。
末七这天上坟祭拜完毕,谭孤鸿回到家中,一言不发进了自己的房间,而后将自己摔在床上,浑身无力,虚脱了一般。
一个人存在于世界上的痕迹,就这样彻底消失了。
他的身体化为灰烬,他的遗物封存入柜,他的事迹日渐被淡忘,他的名字终于不再被提起。
此后,这个宇宙和他再无关系。
谭孤鸿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躺在床上,直到日落黄昏的时候,小田敲门来叫她吃晚饭,她才恍然惊醒。
擦了擦脸颊的泪水,她头脑昏沉的坐了起来,回了一句:
“我马上出去。”
开口时才发现声音已经嘶哑的不成样子。
“对了,鸿鸿姐,今天有一封你的信。”
“信?”
谭孤鸿清了清嗓子,起身下床打开门,疑惑的问道:
“什么信?”
她都多少年没收到过信了?况且真要有人写信给她应该也不会寄到这里来。
小田的表情也很困惑:
“我也不太懂,鸿鸿姐你还是自己看吧。”
谭孤鸿接过信一看,发现那是一个很大的信封,收件人是她,寄件人是厦门一家名为“时空胶囊”的快递公司。
关上门,坐到桌前,她拆开大信封之后,发现里面还有一个蓝色的小信封,上面是很熟悉的黑色钢笔字迹:
To my lady bird
谭孤鸿心头重重一跳,迅速将小信封拆开,将里面的信一目十行,匆匆读过,瞳孔皱缩。
果然,是洛景明的字迹。
但是这张信纸泛旧发黄,而落款的时间,是十年前。
呆滞了几秒,她迅速抄起手机,照着信封上留下的电话号码,向那家快递公司打过去。
不多时,对方接起电话:
“您好,这里是‘时空胶囊’快递公司,请问有什么需要为您服务的?”
谭孤鸿报上了自己的快递单号,然后要求查明这单快递的具体信息。
“很抱歉,有关信件快递方面的具体信息,我们都是为寄件人严格保密的,恕我们不能向您透露。”
“不能透露?你们凭什么不能透露?”谭孤鸿冷声道,“贵公司既然作为代寄信件的中介方,有责任对信件的来源去向阐明清晰,如果这是恐吓信件呢?教唆犯罪信件呢?为寄件人保密,你们就是帮助犯罪,要负法律责任的!”
谭孤鸿一番信口开河把接线员吓到了,听声音只是个年轻小姑娘,她带着哭音道:“请您稍等,我去请示我们经理。”
谭孤鸿由此判断,这个什么所谓时空胶囊快递公司云云,根本就是个草台班子,是否真正是注册公司还是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