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草有生(12)
一通仗义执言,换来了半个月走路瘸瘸拐拐,还欠了灵儿姑娘的银子。
但秉诺并不后悔。
他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往后要更谨言慎行,多温书学习,唯有进得京塾才是出路。
十七岁这年,秉诺羞涩,不敢言,不敢怨。只求无过不挨罚,安心念书,来年跟大哥一样考上京塾。
齐瑞耳聋治好了,训堂哥的腿伤日益好转,娘也渐渐消气了。这事终于翻篇了,日子恢复如初,平静得不可思议。
这日下了学,小厮唤了秉诺去父亲书房。
一提到父亲,秉诺就不自觉地打颤。他小心翼翼硬着头皮到了书房,父亲在写信,也不抬头。秉诺低着头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如站针毡。
以前见到父亲,秉诺敬畏,从不敢与他对视。训堂哥被罚之后,秉诺总是记得父亲那句“本是要诺儿去抵的”。因此,他对父亲的畏惧契入了骨子里,生怕一个不小心,又犯大错。
好一会,听到父亲停笔搁在笔架上,秉诺屏气凝神,准备小心回话。
程三爷看着面前这个低头站立的儿子,看似恭谨谦顺,私下主意倒是正。想想他做的那些事,越看越不顺眼,抬手就拿起砚台砸了过去。
秉诺只觉得头顶似是被尖锐物体撞击,他往后趔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自觉失态,赶紧跪下,一阵暖流血腥味,大滴大滴的血已经滴到了地毯上。秉诺一手压住了伤口,一手卷了袖子擦地毯上的血迹。越压血往外涌得越多,越擦地毯越花。看着地毯上瞬间乌泱泱血红一大片,秉诺慌了,担心父亲更怒,躬身屈背跪得几乎要趴到了地上。
程三爷似没看见,斥责:
“你这个逆子,你是一点都不把程家的规矩放在眼里啊!”
秉诺一听,心知是那日祠堂上自己不顾父亲眼神示意、开口替堂哥求饶一事。之前被罚,他从不敢向盛怒的父亲解释;现在更是不敢解释,怕说错了话,还不如不说。他默默低着头,弯着腰,听父亲斥责。
“祠堂上你就敢顶撞长辈,我看你也是维护堂哥心切,念你手足情深,也就算了。你呢,把状告到蒋太医那里!莫说家丑不外扬,家长家长,一家之长,权衡利弊为了家族利益做出的决定,你懂什么!程家生你养你,你出息了!背后告黑状,给程家抹黑!你娘就是这么教你和大房斗的!”
程三爷腾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两步走到秉诺身前,一脚踢翻他。
秉诺地上滚了两圈爬起来跪好,急急答道:
“父亲我没有!那晚我去蒋太医处是去抄药方,我不敢在外乱说!”抬头看向程三爷。
许是那一脸血的样子可怜,程三爷收了脚,耐着性子问:
“那外面传的谣言,说我程府拿庶出给嫡出抵命的话是谁说的,难道是你堂哥爬起来拖着腿出去说的?你前脚从蒋太医处出来,后脚谣言就从他家传出来,不是你是谁!”
秉诺一脸惊恐,答:
“儿子不知道是谁说的,但真的不是我!”
程三爷置若罔闻,道:
“你去领二十鞭家法。程家规矩放在这里!要么忍,要么滚!”
说完,程三爷不再与他啰嗦,大步出门去。
秉诺跪在地上愣神,等丫鬟进来收拾,他才恍惚起身离去。别的姑且放到一边,脑子里只有一个盘算,二十鞭,打了肯定起不了床,该如何瞒过娘。
秉诺回房清洗了伤口,幸而伤口不大,已经止血了。他便赶去姚氏房里问安。
一进主院,就见姚氏忙里忙外指挥仆人,心情大好的样子。见了秉诺来,还满脸笑意冲他招招手。秉诺本编好了理由解释额头的伤,姚氏似是没看见一般,根本没问。
没问起正好,秉诺赶紧把话题往母亲高兴的地方引,问道今日有何喜事。一问才知娘今日收到大哥的信,说大哥已随军驻扎到南面的云州。云州气候温润,适合娘养病,要接了娘去住上一阵,等过年再一同回来。
姚氏也是思念大儿子心切。一接到信,得了程三爷的首肯,就开始采买准备,巴不得当天就能出发。仆人新采买来的各式糕点、库里收着的笔墨纸砚、姚氏亲自缝好多时的长衫衣裤,已是满满装了三大箱,恨不得把家都办了去。
第二日晌午,姚氏便出发了,嘱托秉诺万万不可忤逆父亲,一定要听话,努力习功课。秉诺再三请姚氏放心,看着娘一脸欢喜随车离去。
送走姚氏后,秉诺回了屋,脸上笑容也随着娘坐车走了,眼神空洞,呆呆坐着。
他还欠20鞭家法。
左右躲不过,秉诺起身将茶壶、馒头、止血药粉都放在床边的矮凳上。自己去打了井水冲澡。他想吃饭垫垫肚子,又怕被打得吐了,弄脏了祠堂,也不敢吃。他去伙房拾了干稻草铺在床前,都收拾停当,赶紧去祠堂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