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草有生(20)
秉诺看大哥进门,也不坐,知道肯定是急着要赶回去。又见大哥眼神关切,连忙说:“大哥我没事的。天天好吃好喝,按时按点喝药,慢慢就好了。大哥放心,您快回去吧,天晚了不好赶路。”
强鼓起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秉诺又抑制不住地开始咳嗽,咳得肺都要出来了。
秉谦皱眉问:“大夫看过没有?什么病?”
秉诺掩嘴答道:“不知道是什么病,但药已经在吃了。”
秉谦闻言转身出门。
随即院里传来他斥责小厮的声音。过了一会,就见一大夫提着药箱进来。
大夫问了病症,把脉,又看了药方。只见他眉头始终紧锁,斟酌片刻,示意秉谦出门详谈。
秉诺没多久便知道大夫眉头紧锁的原因了,是诊断自己得了痨症,也就是“十痨九死”的肺痨。
秉诺知道这诊断后,第一反应是羞愧。他觉得为什么大家都康泰,自己却染上这么个病,又给母亲丢脸了。然而他的第二反应,竟是解脱。就好像心里早就有,却一直不敢问的问题,今天终于得到答案。
许是上天看他实在过得太苦了,想早早收了他去。他没什么好留恋的,只是对娘、大哥的亏欠,自己欠他们太多。但对他自己而言,当真是解脱了。
痨症会传染,大哥、大夫都不敢瞒着。于是过了一会,大哥就来喊他去别院住。秉诺实在虚弱,下了地站都站不稳,大哥扶着他一步一步往外走。
走到院子里,就见姚氏匆匆从从屋内出来。对着他们大喊:
“谦儿你过来!”说着指派旁边的小厮去替换程秉谦。
秉诺推开大哥的手,说:“大哥快去忙吧,我跟着下人去就行。大哥与娘都放心。”
然后他跪下向姚氏叩头,撑着口气,尽力提高声音说:“秉诺不孝,惹娘担心了。儿子这就去别院,等养好了再回来孝敬娘。娘万万珍重!”
小厮来替换了秉谦,扶着秉诺去了别院。秉诺出了院门口,再次回头与娘、大哥拜别。
他强撑着,礼数丝毫不敢减。
姚氏她心里许是也难受,只是面上却未显丝毫。
秉诺前脚出了门,姚氏紧跟着就指挥下人去将秉诺用的所有的东西都烧了,整个院子熏醋烧酒。姚氏指着秉谦的衣服,说:“还有你这身衣服,也赶紧拿去烧了。”
秉谦安慰姚氏说:“娘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不要硬抗,都有我在。”
姚氏神情忽然暗淡,似是自言自语道:“娘以前一直怨他。若不是当年因为生他烙下了病根,娘也不至于现在成了药罐子。如今他害了病,还是重病。娘回头想想,这些年对他是太苛责了。可是,可是,要娘像对你这般对他,娘实在做不到。”
秉谦拍拍姚氏肩膀,宽慰道:“娘不要多想。您先回房歇着,这些杂事有吴妈管着。我速去速回,尽早处理完营中事务就赶回来。娘不要急,诺儿一定会好起来的。”然后扶了姚氏进屋歇息,又好一通劝慰。
秉诺去的别院,就是杂役空出的一间屋子,外面有一个很小很小的院子。
小厮每日按时按点来送药送饭,其余时间都秉诺一个人呆着。
这是他从小到大从未体会过的一段时光。不用察言观色,不用谨小慎微。这里没有书,没有笔墨。在这里,他把十几年没睡够的觉都补上了。
虽然他并睡不太着。
只要平躺,秉诺就咳得难以入睡。即便睡着了,半夜也会咳醒。但在这里,连咳嗽他都觉得自由。以前因为自己房间与娘房间离得近,秉诺一咳嗽就习惯性蒙被子,怕娘听见担心。
现在不用了,在这空无一人的小屋子,他做什么都无需掩饰。
每日送饭的小厮脸色从来都不好看,秉诺毫不介意。
自己现在是个没用的人了,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更何况别人。以前父亲罚他,至少说明若改好了许还能有用。如今,除了白吃程家的口粮,白住程家的房子,秉诺对程府没有一点作用。
秉诺心怀感激,感激程府没有因为自己毫无用处,就把他遗弃街头。
小院很小,向西,下午才能晒着点太阳。
那日他坐在台阶上,缩成一团,晒着夕阳。门“咯吱”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秉诺赶紧起身,习惯性地嘴角上扬,挂上标志性的笑容。
映入眼帘的是程秉谦,提了两个包袱。
“大哥怎么来了!”秉诺给秉谦问安。
“嗯,你这两日如何?”秉谦提着药往房内走,上下打量着秉诺。
秉诺如实答道:“实话跟大哥说,不好也不坏。并没有再严重就是了。”
秉谦从包袱里拿出两包药,开门见山说:“给你拿了新药。你自己煎,不要让别人知道。平日送来的药,你倒了不要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