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山(103)
那御医刚刚才从邵峰房里诊断出来,摇着满头银发,就是不说话。所有人的心都被他即将出口的话揪住攥在一起,只见他御医拿起笔又放心,来反几次,终是犹犹豫豫地开了一张方子。
老大夫这才用嘶哑的声音说道:“邵公子身上的伤都是不打紧的,主要是脑袋里面还有淤血,我开了些疏通血瘀的药,快些煎好服下,今夜好生让人看着,若是过了今夜,邵公子这一条命就算是保住了。”
邵晖看他停下话来,似是想着要不要说,他喉间咕嘟咕嘟急忙催道:“大夫,你实话告诉我们,我儿究竟怎样?”
那大夫才堪堪说了一句话:“邵大人,实不相瞒,公子的一只眼睛保不住了。请恕老夫无能无力!”
邵晖听了,犹如头顶间晴天一个霹雳劈了下来,将他的整个脑袋都震得发麻,他倒退了几步,被人扶着坐在塌上。
妻子李氏的哭喊声倒是让他清醒了,不过看到地上哭天吼地的妻子,他更是心烦意乱。
于是他一声怒吼,将妻子李氏轰了出去,李氏愈发咆哮起来,将哭喊的阵地从床头换到了门口的地上,声音尖锐愈发地钻心入肺。
陆顺忙付了诊金,吩咐邵府仆人赶快抓药煎来给邵峰服下。
等汤药端上来,邵峰端着药碗,颤抖的手将汤药撒得四处都是,他静不下来。
陆顺见状,忙道:“邵大人,我来吧!你先歇歇!峰儿一定会没事,他从小身子就很结实,我们都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小子明日一定生龙活虎。”
他自知说的话自己都不信,还是不说了,看着邵晖在一旁走来走去,李氏这时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赶忙地给邵峰喂药。
邵峰此刻昏迷,又是平躺着,喂进去的要差不多都从口角便流了出来。陆顺忙招来邵峰的贴身小厮过来,将他扶起来,继续往进灌药,费劲几分功夫,才喂进去三成汤药。
身为御史大夫的邵晖此时此刻杀人的心都有,他在儿子的床头转来转去的,已经绕了不知多少圈,怒气随着经过儿子的床头便升上几分。
邵晖夫妻今日黄昏时,两个见到血淋淋的儿子那般模样,被颜秉绶和张歆送来,几近晕厥。
邵晖身为御史大夫,每日里干的都是得罪人的事情。但是邵晖在朝中却既能食君之禄,也能忠君之事。每次进谏上书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说是督察百官,实际上做的是规劝建议的事情,保护了许多人,将许多事化于无形之中,是个消解朝中矛盾,偷奸耍滑的高手。
但是这个高手今日碰到自己儿子的事,他决定不再遮遮掩掩,暮色中他终于下定决定要到大司马府中讨个说法。
他自问对元骧,这个大司马的次子,从来没有得罪过,并且每次遇到弹劾,他都是第一时间让大司马自己前去处理,从未在朝廷中因此生过什么事端。他也因着赵维庄的妹妹赵一柏是元骧宠妾的缘故,对赵维庄的事情一向上心,这些年赵维庄四次升迁,飞黄腾达,刚到不惑之年,便稳坐国公爵位,他当这些都是他赵维庄自己的本事?尤其是赵维庄和皇室齐国公公开争夺凉州铜矿之事,尚是世子的元定检举至御史台,还多亏了邵晖活动,将此事大事化小,交给铁官处置,最后不了了之,最后邵晖也因了此事在朝中担了恶名。
陆顺又是端了一碗药,强行给邵峰灌了下去,这才将他放平,吩咐下人收拾。
陆顺弄得满头大汗,看见邵晖还在房中走来走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把拉住他,肃声说道:“邵大人,儿子的命要紧,大夫可是说了,生死就是看能不能过得了今晚。你便是再是愤恨也要等邵峰醒过来再说!”
邵晖这才老泪纵横,对着昔日的同僚哭诉起来,他一想起打伤儿子的是元崇,大司马府中最是逞凶作恶之人,父亲元骧也是飞扬跋扈,尽管如此,他决定就是拼的身家性命不要,也要为儿子讨回公道。
看见陆顺的厚厚的锦袍被汤药浸透了胸口和下袍,想起今日是晋国公的诞辰,陆顺没来得及换衣便直接来看儿子,还这般尽心照料,他不由得从心底里感激起来。
陆顺忙打断道:“好了,邵峰已经服了药,今晚一定好好照料,千万不能再出事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今晚太晚了,父亲今日寿诞,我得赶快回府,免得老人家担心。”
邵晖还是收不住眼泪,勉强起身将陆顺送到了门口。妻子李氏早就昏死在地上,被下人们扶了出去。
他将留在房里的下人也全部赶了出去,仅仅留下自己看着呼吸弱不可闻的儿子。儿子的面目比起刚刚来的时候更是肿胀不堪,血痕这时也收住了口,更是显得恐怖难看,没有丝毫儿子往日英俊圆朗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