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儿媚(66)
正妆扮着,盈袖忽然打了个喷嚏, 谁在念叨她呢。
女孩摇头笑笑, 接着妆扮自己, 透过铜镜,她看见柔光已然换了寝衣, 脱鞋上了绣床。
这没心肝的憨货,敲了一通木鱼,把左良傅气走后, 赶忙坐到方桌前,把人家吃剩下的饭一扫而光,就连盘子里的油都没放过, 掰了个冷馍,蘸了个干干净净。
“你不睡么?”柔光冷不丁地问,她翻身侧卧,看着盈袖的背影,嘿然一笑:“你穿红的真好看,像新娘子。”
“呸。”
盈袖笑着啐了口,起身行到绣床那边,亦脱了鞋上去躺着。
她把柔光掰平,挽住尼姑的胳膊,闭眼假寐,低声笑道:“今晚多亏你在,否则我就被左良傅欺负了去。”
“大哥不会欺负你。”
柔光定定道,依旧维护她的大哥。
尼姑揉着鼓起来的肚子,小眼睛盯着黑乎乎的床顶,老半天才说了句:“他很喜欢你。”
“才不会。”
盈袖撇撇嘴,枕在柔光的胳膊上,小声嘟囔:“他这种人就是把刀子,又冷又硬又残忍,满嘴的谎话,怎么会有人的感情。”
说罢这话,女孩翻身,手肘撑在床上,笑着看面前这粗壮的丑尼姑,笑道:“你看看,我这些天对你好不好?我给你做半碗肉,给你脸上抹润肤膏子,给你做了贴身穿的亵衣,我也不求你怎么护我,就像刚才那样,你大哥如果要强行亲我,你就一耳光打过去,好不好?”
“好。”
柔光憨憨一笑,侧身,盯着女孩明艳的小脸,诚挚道:“师父以前给我讲过,佛祖慈悲,怜悯弱小而割肉喂鹰。你和大哥都是好人,你们两个贫尼都喜欢,贫尼笨,不会选择,可如果有一天你被大哥欺负了,我,我也会割肉,求大哥放过你,怎么样?”
听着听着,盈袖就哭了,止都止不住。
她恨得狠狠掐了下柔光,颤声道:“谁让你割肉来着?你知不知道,我不是好人,我想利用你来着,这么些天一直贼心不死,想叫你送我回家。傻大个子,你害得人家妆都哭花了。”
“你就是好人。”
柔光急了,手忙脚乱地替女孩擦泪。她不会说动听的好话哄人,只有干着急。
“我不是。”
盈袖抽泣着争辩,她委屈地看柔光,轻声问:
“我不喜欢北边,你愿不愿意和我去南方?”
“南方是哪里。”
柔光抓了下头皮,憨憨地问。
“南方……很远很远。”
盈袖翻滚了圈,枕在柔光鼓囔囔的肚子上,笑道:“我在那边有好多好多朋友,出嫁了的小凤,待字闺中的康儿,隔壁住的王大娘待我可好了,常常做糕点给我吃,对啦,郑嫂子也很心疼我,给我教刺绣。我全都想好了,北边我是不能再呆下去了,等回去丹阳县后,我就求郑嫂子给咱俩找些活计,先把自己养活了,过后我想嫁给那个来我家求了三四次亲的读书人,他挺痴心的,孝顺又老实,家里也殷实,不晓得他如今成亲了没。”
“去。”柔光愣声道。
“什么?”盈袖轻声问。
“等贫尼还俗了,就和你去南边。”柔光点点头,恳切道。
“那你什么时候还俗?”盈袖追问。
“把年夜饭吃了。”
柔光打了一个大大的哈切,把锦被蒙到头上,沉沉睡去。
“就知道吃。”
盈袖笑着啐了口。
她长出了口气,自打被左良傅从桃溪乡掳劫走,每一刻都活在提心吊胆中,现在总算能松快片刻。
外头的风似乎小了些许,天也蒙蒙亮了。
盈袖闭眼假寐了良久,都没有睡着。
她索性起来,帮柔光多添了条被子,下床穿鞋,蹑手蹑脚地出去。
谁料刚开门,就被眼前的一团黑物吓了一跳。
此时小院一片白茫茫,隐隐能看出被人踩出的脚印。
在上房门口的青石台阶上,坐着个穿着玄色大氅的男人,他身侧放着把绣春刀,腿大剌剌地伸到最底下一层,许是听见了响动,回头,粲然一笑:
“丫头,起得好早啊。”
“大人。”
盈袖欠身,给左良傅福了一礼。
细细瞧去,他头上和肩膀都落了雪,想来在外头坐了许久。
女孩暗骂了句:这狗官可真能扛冻,竟还这么神采奕奕,不是说昨晚上去窑子寻花姐儿去了么,不在温柔乡里贪欢,怎地这么早回来。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两人谁都没先说话。
“那个……”
盈袖指了下小厨房,小心翼翼地问:“今儿过年,我想给小师父做一顿好吃的。”
左良傅扭头看了眼上房,沉思了片刻,笑着问:“不知本官有没有口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