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春雨(56)
秦安世带着冰人上门提亲那天,风和日丽。王敏都坐在上首,看着堂下仪表端严稳重的镇北大将军,一时没与当年闹笑话的英国小侯爷联系起来。家世、权位、才能、相貌……他一项一项思虑了半日,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秦将军从厅堂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假山石畔的王婧。一身浅碧色沙罗裙,乌黑长发在脑后利落挽成一握垂髫,没有了十四岁时的青涩,只有眉目间浑然天成的清冽,还是旧时模样。
她长大了,秦安世这样想。
“三百本里的最后一本,我还没读完。”王婧抬了抬手中的书,浅浅道。
“那你输了。”秦安世戏谑暖笑。
“输了如何?”
“无法,只能以身相许。”
“当日可没有说……喂,你干嘛!”
“做三年前就想做的事。”
把头深埋在她的颈间,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么想念她。
“追姑娘的本事见长啊……”
在他怀中勉力仰着头,听着他闷闷的笑声,王婧想,他回来了,真好。
星移物转,沧海桑田。我很庆幸,跋涉千里后回过身,你还在这里。
大雍平成二十一年八月初九,天降黄道,宜婚嫁、迁土、祭祀。
右相王敏都嫁女,楚家堡少主娶妻,盛极全国的两家喜结秦晋,大摆流水席十五日。
第一日,婚礼盛况空前。举国的皇亲国戚到场大半,更有皇储带着御赐帛书前来庆贺,以示皇恩浩荡。
第二日,王敏都朝中好友纷纷回席聚首,吟诗作画以应佳景,好不风雅。
第三日,与楚家有生意往来的商道大佬回席,共商生财大计。
到第十日,流水席却悄无声息地匆匆罢宴。
这一举动,引起了坊间八卦人士的纷纷猜疑。据知情人士称,相府的流水席之所以没按预期摆足十五日,其实是因为期间发生了件儿女风流事。这件事,因为主人公涉及吏部尚书、太傅和御史大夫三大权臣世家而有些敏感,所以甫一发生,消息就遭到了朝廷封锁。至于说,我是如何而知?因为那个知情人士就是我。
要清楚地讲一讲这件事,得先介绍事件的两个始作俑者:太傅家的独女南宫燕和吏部尚书家的幺女慕容悠。
一个是世家独苗,一个是上头只有两个哥哥的幼女,长辈对这二位小姐的宠溺,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时间一久,冷傲乖张的南宫燕和活泼跋扈的慕容悠,成了恭城府中出了名的女公子,与一般纨绔子弟一样,斗鸡走狗吃喝嫖赌无一不通。对于如此离经叛道的活靶子,当世文人自然免不了作几首酸诗,嘲讽挖苦一番。比如一打油诗曰:娈宠随心奉,金银信手施,横行惟螃蟹,无状悠飞燕。其劣迹可见一斑。不过,有多少人的肆意诋毁是因为嫉妒她们可以不计后果地潇洒不羁,就不得而知了。
第八日的宴席上,南宫燕和慕容悠将婚宴变成了权贵子弟聚众寻欢的场所。一开始,二人都还算寻常玩乐。可变数就发生在她们开了赌局之后。大家都知道,一输一赢的赌局最容易造成不合。所以随着赌资越堆越高,二人之间的气氛越发剑拔弩张,而将这气氛推至冰点的,是她们关于楚随和秦安世谁更有魅力的争论。
一身绛紫色华服的南宫燕,香肩小露,抚着巴儿犬,睥睨众人道:“论心智才干,哪个比得上楚公子?”
慕容悠烟粉色扎袖小裙,俏丽杏眼凌波流转,不甘示弱道:“哼!我就是觉得秦将军盖世武功,无人能敌!是吧?是吧?”众人附和。
南宫燕不屑地嗤了一声,拿腔拿调道:“一介武夫而已,小姑娘没见识!”
“胡说!”慕容悠盛怒拍桌。“那咱们再赌一把大的,谁赢谁说了算!”
“赌就赌,怕你?既然要赌大的,以何为资你定吧,莫说姐姐欺负了你。”南宫燕掩嘴狂狷而笑。
“哈哈,那好!我就要……他!”慕容悠莫名狂笑两声,一手指的是南宫燕身后长身而立的玉人荣朱。
众人顺着指尖所指望去,不由都“嘶”的一声倒抽一口凉气,身形不自觉向后倒去,仿佛即将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件。
谁都知道,肤白貌美的荣朱虽是一介车夫,却深得南宫燕宠爱,是以出入行藏都在一处。这对男宠无数的南宫燕来说,实属罕见。只是众人没想到,原来慕容悠对这美貌车夫也是觊觎已久。
南宫燕先也是一惊,随后蹙眉沉思片刻,半晌道:“好!若是我输,阿荣便是你的!”
旁人都觉得,南宫燕会如此利索地答应,完全是因为她仗着自己“赌中女仙”的名头,没把慕容悠放在眼里。所以当手中三牌落桌,她轻飘飘一声“我输了”,众人都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