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吉祥也看出穆澈的心情不错,对着陌生的店家,也含笑玩笑两句……却惟独对她粘住了嘴。
就算是她自作自受,这惩诫也该有个头吧。
净澈的眸子流过失落,吉祥恹恹垂头,被对面那两个看见了,碍于公子无声,都不好言语。
老板娘过来上了两回菜才瞧见她,当即惊道:“呀,这儿还坐着位姑娘呐?”
一屋的食客顿时哄笑,好事者道:“二牛嫂子,呢眼看说家?剩仔五达耍懒啦,要二牛嫂自家端盘?”
老板娘脸上一红,不是她非要往那位长得比画儿还俊的公子脸上瞧,实是一近前,眼睛就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了。
这位摆八仙桌、迎四方客的也不是扭捏人,当即用方音笑啐:“圪出打蛋的,捏乐意着,要呢显化!”
那人讨了骂,讪讪摸鼻头,同桌的伙计笑得更欢。
小店的气氛淳朴融和,吉祥跟着闷头笑了两声。
一时热气缭缭的羊羹上桌,浓郁的炖肉香熨得人浑身发暖。大碗中羊肉切片可见的厚实糯烂,馍饼奶白,羹汤油亮,切碎的荽叶点点翠绿,直令人食指大动。
容许先前看周围人吃得热火朝天,早就等不及了,待公子动羹匙,随即闷头开吃。
半碗下腹,他背脊暖洋洋一片,额上密汗晶莹,感慨这才叫冬日享受。抬头问对座:“姑娘觉得怎么样?”
才送一匙鲜汤入口的穆澈眼角轻飘。
吉祥吃得文静,一碗美味却也将下半数,黛裁般的鬓角香汗微湿,颊含润华红晕,如春桃一般。
她点头:“好吃。”
容许笑道:“滋味自然是好的,但比起……”
他止住话音扭头看了看,生怕被那爽利的老板娘听见了,压低声道:“比起咱府里何大娘做的羊汤,却还差上一截。姑娘没在府中过过冬,所以不知何大娘的好手艺,好在早晚能赶上,否则错过了……”
说到这里,桌上的气氛突而一凝。
洛诵在桌子底下踢他,容许才要皱眉,忽想起出京之前那档子兵荒马乱——自知失言,吐舌缩头学龟了。
洛诵生硬地抢过他的酒杯,几乎给气饱了,心想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吉祥心虚地放下碗,矜持抹了抹嘴角,悔不该一时吃得开怀,疏忽了扮忧讨怜的艰远大任。
结果侧头对上穆澈若有意味的眼神,吉祥迷惑一会儿,低头看看还没吃够的羊肉泡馍,忽然明白过来,在对方的注视下,又小心拾起羹勺,重新吃起来。
她心中哀叹——说话全靠眼,意思全靠猜,这也太为难人了!
许是吃得太饱,回到驿馆后就有些发困。
穆澈去前头同钟主簿、狄将军商略行程事宜,吉祥一人在屋里无所事事,消一晌食,翻一晌留在书案的笔记,在午后雪落时,窝在榻边睡着了。
昼行夜宿消磨精力,吉祥并非矫情女子,连日下来也有些疲乏,这一睡便睡得熟甜。
及蒙蒙转醒,屋中阴昏一片,穆澈还没有回来。
“良朝?”还没十分清醒的姑娘揉着眼唤,软软脸蛋氤着睡出来的红痕。
没听见声响,女孩儿饧着眼没头没脑地想:他们不会把我丢在这里走了吧?
转尔又稀里糊涂地想:不会,他气还没和我生完呢。
揉脸省了省神,吉祥总算六魂归位,要下地去瞧瞧。一动才注意到身上盖的锦被。
她睡时只欲小憩,好像没有盖被子……也不曾脱鞋。
梅纹小皮靴齐整地摆在榻下,吉祥晃一晃焐在暖被里的脚丫,低眸轻弯,绽出一线笑容,即在暗室亦生光华。
掀开毡帘出屋,映目一院子苍茫素雪,时仍未停。
原来不是天黑,是雪下得大了,掩没住天色。
洛诵受命留意姑娘,听动静打偏掖出来,隔雪见那女子穿件收腰紫檀小袄儿,正在台阶儿探着指尖接雪,仰起的眼眸干干净净,堕发比山青,丰腕堪雪白,晃了晃神,忙低下头。
“公子在前头议事未完,外头冷,姑娘可有事?”
“没什么。”才醒的吉祥有点秾秾的鼻音,问了时辰,原来申时方过。
才说着话,一领绀青的风氅恰转进里院。
清俊一片影子,在脉脉昏色下亦夺眼目,拂风踏雪到了廊下。
瞧见吉祥上身只一件小袄儿,穆澈目色莫明。
吉祥仰头看他,是同观雪一样银宇澄澈的目光。
若是在风度林的时节,他这时该笑问一声“醒了?”,又关心她冷不冷,最好便将风氅脱下来罩在她身上——
然而在这风雪飘摇的异乡他途,穆澈只在她身上停留一眼,便进屋去了。
吉祥咬着唇抽抽鼻子,好像要被冻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