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的品格(38)
“……那是她的事。”他不自然的咳了一声,又惹来明玉一阵低笑。看着她的笑容,他心底不觉一松,连日来的担忧也不由轻了几分。
他的声音很轻:“兰台的折子已经都送到宫里了。”
“按理说是该这样。”她笑容不变。
“今天早晨,秦老父子在大理寺击鼓鸣冤,士林之间也已传得沸沸扬扬。”
她“嗯”了一声。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我知道这后面还有很多牵扯,出现今天的局面……”
她打断他,“你想让我弃卒保车。”
“是。”他承认。
她的眼睛星星闪闪,她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讨糖的孩子。
他皱了皱眉,“吴忠信已经认罪,人证物证都在,虽然称不上铁证,但是背后的牵扯太深,韩大人很难脱身。”他认真的看着她。
“何况,即便这次侥幸,你归政以后,这把刀还是要落下来。
“飞鸟归巢前会啄清羽毛,是保全自己与家人,也是为了日落后的安稳。”
他说得认真,她却仿佛被他逗笑,薛行简一怔,她摸了摸他的脸,道:“怀瑾,我监国十年,还有四年,便要与这一切做个了结。”她的声音里似乎压着某种情绪。
“但俊臣不一样,他今年三十六岁,已经是吏部侍郎,四年后,当我走下权位,他却还该是大周的柱臣。”
她的声音异常冷静,一字一字格外清晰:“弃卒保车,真正要保的,是他……不是我。”
他的脸一白,明玉松开他的手,望向远处苍茫夜色下无穷的碧叶,“而且,那么多罪名,他一个吏部侍郎,又怎么担的过来”
月光下她的侧脸虚虚实实,心底陡然掀起的巨浪几乎要将他吞没,他试探着开口:“所以……担下所有的罪名,洗清所有追随你的官员,这就是你的打算,对吗?”
她弯了下唇角,竟有几分凉意,“他们是为我办事的,维护的是朝廷的利益。而权贵们,”她别过头,对他微微一笑,“他们忍了十四年,总该有个出气的口子。”
巨浪瞬间化为泡沫,潮水瞬间化作虚空,他的心直往下坠,脸上却突然笑了一下:“这就是你在义庄那个晚上说的‘引颈受戮’,是吗?”
几乎毫无犹豫,她看着他的眼睛:“是。”
他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所以在你四年后的人生里,你从未想过要分我一席之地,是不是?”
她没有说话,只是温柔的看着他,而这温柔,正犹如一把把最锋利的刀,一下一下凌迟着他的心。
他突然站起来,猛地俯身,一下凑近她的脸。
彷如情人间最亲昵的喃语:“在你心里,我不过是一段随时可以了结的露水姻缘,对吧。”
她眼底温柔的光终于熄灭,微凉的月色下是一片微凉的坚定,坚定得冷漠。她抚上他的脸,冰凉的指尖一片冷湿。
她轻轻开口——
“是。”
“铮——”利箭入冰,寒冰破裂,他所有的冷静突然崩塌。
他慌乱的退后,身形晃了晃。
她本能的要去扶他,双手在袖中交握,指甲嵌入皮肤。
短暂的沉默后,他突然笑了一声:“所以,韩俊臣是你不惜一切代价都要保住的人,我却是随时都可以丢弃的对象。”
他轻轻问她,“对吗?”
她没有回答。
他却已经有了答案。
他突兀的笑了一声,一股无力的仓皇仿若湖底的水怪狠狠拽住了他,他转过身,低低道:
“我知道了。”
弦月凄清,浮云飘碎。
明玉靠着柱子,只觉得身上阵阵发冷。
四年以后……
她无法控制不停颤抖的手,但还能控制自己什么都不做。
怎么可能没有想过呢……
她的头脑依旧冷静而清醒,她告诉自己,他是这样骄傲的人,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真的结束了……
她在心里笑自己,明明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现在又难过的什么……自己选的路,又在这儿自怨自艾的什么……
她抵着柱子笑,泪水“啪嗒”跌在地上。
“咚咚!”前方传来船板撞击的声音。
寒碧拿着竹篙,三两下跳上台阶。
明玉没有抬头,径直绕过她,踏上船板。
怀里是他留下的外衣,明玉抱膝坐在船尾,耳边是木舟划破水面的声音。深浓的夜色里,泪水悄无声息的跌进深色的面料里,仿佛一场掩人耳目的哑剧。
寒碧吸了吸鼻子,握着船篙的手微微发僵,小心翼翼的维持着木舟的行进。
薛行简是一个人回到岸上的,赶到嘴边的质问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突然没了声音。
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惨白的月光下竟有几分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