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她之名(183)
到家推门的一瞬,顾鸳的笑就僵在了脸上,左手手指指尖微动,她脚步未停,笑容依旧,确是收敛了五分的真诚,还不自知的带了五分的防备。
她扬起眉眼,望着半年才可见一次的至亲,握着书包的右手却攥的发白发紫。
“爸爸,妈妈。”
她的心跳,已经开始恐慌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客厅里坐着的笑容满面的双亲,顾鸳的记忆却像是一架录影机,正不断的倒退着回放,退到了多年之前,她在广州上小学的时候。
那是一个与今天同样好天气的场景,她记得很清楚。
放学后,她绑着两个丸子头,蹦蹦跳跳的跳下了校车。
她性子野,在明显到连小孩子都知道冷眼相待这样地域排斥的小区里,根本没几个相处的过来的幼时玩伴。
她的日常生活很简单,只有两样。
一是攒零花钱买一些小人娃娃,费尽心力的把这种永远微笑着的小人打扮成公主,然后自己代入进去,好像里面就住着自己的灵魂,坐在城堡里等待着来吻醒自己的王子。
剩下的一个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小孩子心性,你骂了我,我自然要打回来,管你是不是本地人。
可这样小孩子的打架根本就跟两个小狗玩耍一样,你抓抓我,我踢踢你的,往往两个丸子头都被扯的稀乱,可对方也好不到哪里去,脸和脖子甚至手臂都是被她抓咬出来的血印子,还有血冒出来,看起来比自己惨多了。
就是头皮实在痛的紧,看来回家又要重新梳一遍头发,再把那些被扯掉的头发全处理掉,不能被下班回家的妈妈看出来。
可还是被发现了,她站在父亲身后,咬牙切齿的盯着那个不断说赔偿的女人紧紧牵着的男孩子。
没用,有事没事就知道找妈妈,没用死了,还连累自己受骂。
可是她愤怒了一会子就觉得这个场面实在无聊至极,其实比起再打他一次,她更想的是去牵自己身前那个清瘦男人的手。
她的父亲。
她有点儿嫉妒那个男孩子,这才是她揍他的真正理由,谁让他总管自己叫“野孩子”来着。
从来她下了校车都是一个人回家,路上会被一个疯子跟着。
她知道这个疯子,她总是看见他,用一种很讨厌的目光癞皮狗似的盯过来,直到自己进了小区,才感觉不到那道视线的注视。
她跟父母亲说过这件事,爸爸让她早点回家,别靠疯子太近。
第二天,她在自己家门口看到了那个男孩子,他应该也是刚放学。
但他上的是国际外国语学校,显然与她不是同路人。
书包还背在肩上,她原本打算不搭理他的,反正她本来就看不惯他。
父亲说的笑容待客,他不是客人,是笨蛋,她才懒得对他笑呢。
没想到他自己倒一点不见外,跟着自己就进来屋子里了,委委屈屈的一张包子脸,说了声对不起,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系着粉色蝴蝶结的铁盒子放在桌子上就跑了。
那个铁盒子很漂亮,盒子上的字都是英文。
她的学校也教外语,但能力所限,只能认出几个零碎单词来,只知道里面装的是巧克力,至于品牌其他什么的就不了解了。
可她对那个蝴蝶结实在很喜欢。
只是她看了几眼后,就果断把盒子用力丢到一边去了。
讨厌的人,打不过就投降送礼,没用。
那天晚上也很平常,她的生日,父亲母亲说过会来接她一起去买蛋糕的,她自己选。
在车站等了不知道多久,她没有零钱,打不了公用电话亭的电话,直到父亲同一个工作单位的叔叔们回家看见她,说了父亲母亲需要加班,问需不需要带她一起回家,可以在家里等她父母亲来接。
广州这地方搞经济建设的厉害,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人贩子也多。
附近几个小区里总是有小孩子失踪,有的被大人锁在家里都被人贩子拐走了,所以家里墙面上写着父亲的电话,她每天都要背一遍,再背一遍。
不能跟陌生人走,不能吃陌生人东西,遇到危险了要找警察叔叔。
这些都是她早就烂熟于心的东西,她有点儿冷了,可是她还想等爸爸妈妈,所以她摇头,表明自己的立场。
睡着了有人把她背起来,她喊了声“爸爸”就又睡了。
她是被摇晃醒的。
是那个疯子。
她没有被人贩子拐走,可她被疯子关起来了,就在一栋将要拆迁的危楼里,她知道怎么应付人贩子,可没有人告诉她怎么应付疯子。
她只是知道了一点,那就是再也不会有王子来吻醒她了,因为在她看过的所有童话故事里,没有被疯子欺负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