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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帐(167)

陆九霄的力道微一顿,方才的满腹怒火,被她这眼泪浇得零八散。

他承认,他有些看不得她哭。

男人眸色微沉,屈指用指关节上下摩挲着她眼下的泪痕,“你哭甚?怎么是我欺负你,分明是你先躲着我。”

小姑娘哽咽一声,偏了偏头。

静默良久,夜风微燥,吹得两个人皆是心烦意乱。

半响,她才缓缓开口:

“我醒来的第一夜,便做了个噩梦。梦陆世子咬破了我的食指,疼得心口像是被人攥紧一样。我怕你,很怕你。”

“我的梦,是真的吗?”

她仰头望他,泛过泪光的眸子楚楚动人。

陆九霄微怔,唇角微抿,“是。”

事是他做的,她对他的那份畏惧,也是他一点一点养起来的。陆九霄头一回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

“那你说你我两情相悦,已定终身,是真的吗?”

话落,男人紧紧望着她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眸,一个“是”字在嘴边徘徊半响,却是无论如何也张不了口。

见状,小姑娘酸涩地扯了扯嘴角,道:“我打听过,永定侯府的世子爷,秦楼楚馆的常客,可侯府的后院却连个妾室也没有,哪怕是最喜欢的茴香姑娘,这么多年,你也没替她赎身,真真是‘万花丛过,片叶不沾身’,矜傲又自持,陆世子这样的人,怎会心甘情愿娶妻呢?”

陆九霄哑口无言,因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秦楼楚馆的常客是真的,后院空无一妾是真的,茴香懂事伶俐,最能揣摩他心意,曾得他另眼相待也是真的。

最要命的是,他从未想娶妻。

与她当初的身份无关,只要他愿意,永定侯府的世子,难道连一个人的身份户籍都篡改不了吗?他大可给她体面,给她嫁给自己的体面。

可他没有。

于他而言,妻妾终归不同。很多事,妻子能管,妾室却是不行。

说到底,他喜欢她,想将她留在身侧,却不愿意让她拘着他。

他承认,劣性与私心他都有。

他都认。

可那日雨夜他踏进百戏楼时,便知自己是栽了个彻底。

他在那个繁花簇锦的温香软玉,惦记着另一个小姑娘。

想她蹲在某个角落哭,便觉心里堵得慌。

那时候陆九霄就知道,户籍是不可能给她了,马车也不能给她备,他是绑也得将她绑在侯府。

可这其间的曲折蜿蜒,他要如何与她说?

思此,时间缓缓而过,桌几上的一根木香烧尽折断。

正此时,窗牖吹来一阵风,将陆九霄朦胧的思绪吹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凝眸望她:“姑娘说得对,我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沈时葶——”

陆九霄拇指指腹在她眼下蹭了蹭,“你究竟是有什么蛊惑人心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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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白风清,夜阑更深。

陆九霄回到侯府,去了袁氏的梅苑。

这个时辰,袁氏正在为冀北的战事祈福。

见他来,袁氏讶然起身,“怎的这个时辰来了,是出了甚要紧事?”

母子二人落了座,陆九霄应了声“嗯”。

半响,他道:“阿娘。”

袁氏愣了一瞬,嘴角不禁弯了弯,她好些年没听他唤过这两个字了。

“跟您要一样东西。”

袁氏好奇地看他,什么了不得的物件,竟让她这个素来不求人的儿子大张旗鼓跑一趟?

陆九霄道:“祖母留下的那只银镯。”

闻言,袁氏愣住。那只银镯是什么来头,那可是陆家传媳不传女的家宝。

她敛了神色,默了半响问:“贺家那丫头?”

陆九霄干干脆脆地点了头。

“你想好了,此事作不得玩笑,贺家与我陆家乃是世交,此前你不知也便罢,可眼下你若再负她,那便是陷陆家、陷你自己于不义。”

“阿娘,我看着像是说笑么?”

四目相望,袁氏微微颔首,起身进内室,将银镯拿来给他。

回往松苑的小径上,陆九霄翻了翻的那只有些年头的红木匣子,嘴角溢出一声极轻极浅的讽意。

陆九霄,你也有今天。

继而向前时,他脚步忽的一顿,眉心蹙了一瞬。

今日他离她那样近,她却没将他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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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贺府翡苑,沈时葶侧卧于榻,翻过了今夜第六次身。

隔着飘渺朦胧的幔帐,看向空无一人的窗牖。

她抬碰了碰被陆九霄摩挲过的脸颊,想起男人走前,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口吻,缱绻又绵长地喊她的名字。

他说:“沈时葶,你别想楚,别人也不行。”

那种缱绻的口吻,常予人一种情浓蜜意、非你不可的错觉。

正如每一次,欢愉之他喊她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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