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年暗伤(224)
混沌迷蒙的双眼陡然清明,何秋霜霎时换了神色,坚定异常。“只要孩子平安,于我,死又何惧?”
莫寒点头,携遥勉离去。
回程的马车上,莫寒闭眼琢磨方才信中所用措辞,几乎可以想象完颜煦收到信时急躁却又无奈的模样,便如此不自觉地弯了嘴角,露出早已消失在燕京的恬淡笑容。
遥勉便如此安静地看着她笑,仿佛是在尘埃中开出的洁白花束,一抹淡雅幽香,总让人流连忘返。
“姑母,遥勉有事不明。”
仍旧闭着眼,唇角轻勾,“你是指何秋霜的孩子?”
遥勉颔首,“不错。我们要得不过是一具烧焦的尸体,何须得何秋霜甘愿?”
莫寒笑,伸出手指恶作剧似的戳了戳遥勉软乎乎的脸蛋,“你不解你的父亲,若得不到他想要的结局,他是绝不会有罢手的一天。”她双手合十,好似虔诚的礼佛者,“我佛慈悲,他求什么,我便留给他什么。”
“他要我爱他,我便全身心地奉上,爱他,直至死亡。”
闻言,遥勉笑了笑,带着无言的悲哀。
一时沉默,她挑开帘子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怀想梦中江南,宁静村庄,细雨织就缠绵天幕,流淌着落花的潺潺溪水,弥散着清甜茉莉香的小巧庭院,还有牵着她走过朦胧深巷的白衣男子。
恍然间忆起彼时约定,梦想携手走过北地辽阔苍穹,如今却已如隔世。
来年陌生的是昨日最亲的某某, 总好于那日没有遇见过某某。
而她梦中的江南,却是用他人的鲜血描绘。
“终有一天,我将走入地狱深渊,万劫不复。”她阖动双唇,仿佛呓语。
遥勉一怔,拳头捏紧又松开,“姑母不是说无间地狱亦是片乐土么?”
“是啊,要不那些和尚怎么总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分明就是抢着往好地方去嘛。”
人世茫然,命运多舛。只好羡慕,年少轻狂。
遥勉握住她没有温度的手,心中渐渐升腾起离别在即的酸楚,“姑母,还能再见到您么?”
“今日我已交待韩将军,今后你若有所求,他与陈诠必然尽全力相助。”瞥见遥勉眼中明显的失落,她亦无力欺哄,只是拍了拍他僵直的手背,宽言抚慰道,“总之,相见不如怀念。”
遥勉垂下头,静静望着她如葱管般的指尖,心中有莫名的失落。
莫寒反握住他的手,微微上扬的唇角上荡漾起往日的灵动与狡黠,“昔日有唐玄宗为杨贵妃修华清池,眼见着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不如叫你父皇为我修个亭台水榭,亦不失为一段佳话。”
此时此刻,卑微如斯,离回忆很近,离自由很远。
承乾十四年秋末,燕京城被最后一片枯叶压垮。
火光将古朴大气的燕京皇宫灼烧成耀目的殷红,在烈烈光焰中摇曳着婀娜的腰肢。
完颜煦在火中呼唤帝王的名讳,杀过重重包围,一人一马,冲入皇宫。
他眼中只剩下猩红血液与熊熊火光。
芙蓉帐暖,一室旖旎春光。
莫寒在袭远身下辗转低吟,流散的长发纠缠出最勾魂的图腾。
她看见幻灭的色彩,一片混沌天地。除却袭远浑浊的呼吸声,她还可以清晰地听见窗外廊桥下轻灵的水流声,仿佛可以将她带到宫外宁静广阔的天地。
碧蓝天空,茵茵绿糙,亭亭如盖的大树与繁星般璀璨的细小花朵。
仿佛可以听见清脆鸟鸣,唤她早起。
她轻勾唇角,在幻梦中描绘出一抹魅惑的笑,颠倒众生。
立政殿在妖娆火舌中轰然倒塌,完颜合剌乘着千里驹在完颜煦的保护下冲出皇宫,在城外山头回望京师,只看见熊熊火光和被大火烧得泛红的天空。
他勒马回转,看向身后护他突围而出的众兵将,“朕向苍起誓,终有日再回燕京。”
他一扬马鞭,带着余下女真将士,向会宁而去。
袭远贴着她光裸的背脊,享受着唯独只有在她身旁在能拥有的舒适睡眠。
她转过身子,脸颊贴着他的胸膛,猫儿般乖顺。
她扬起头,轻轻在他耳边唤他的名字,“袭远……”
“睡着了?”她甜腻的嗓音中滑出几分失落,让浅眠的人不忍拒绝。
袭远止不住一声闷笑,收拢臂弯,让她愈加靠近,低头舔了舔肩上仍在流血的伤口,满心疼惜地问道:“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