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27)
门外传来一阵钥匙的叮咚声,绣绣回来了吗?
一个穿了可爱T恤女孩走了进来,看到我以后面无表情。大概在眨了三次眼睛之后,她转身冲进了阿诺房间。
“死阿诺!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是兽性大发了就自己带着妞到旅馆去!实在不行,随便哪个酒吧的卫生间随你想怎么干!冲洗方便还有免费的卫生纸用!你居然敢把人给我带回宿舍来?你想死啊!”她一边说大概还动了手。一时间阿诺被她追打的满屋子跑了起来。
“你有病啊!谁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啊!”几近全裸的阿诺怒喊。
“还不肯承认!死阿诺,做了还不敢担当,算什么男人!我绣绣顶瞧不起的就是你这样的男人!你别跑,给我站住。”
他们两个你追我逃上窜下跳令我眼花。
他们是因为我而争吵吗?我啼笑皆非。
正当他们难解难分之时,不知是谁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绣绣停下来,恶狠狠的说:“你等着!”然后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凶狠的面孔变戏法似的变做了可爱甜美的神情。“喂,梅子姐,这么晚跟老公在哪里甜蜜呢?啊?”她抬起头迅速看了我一眼,“哦,哦,嗯,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你是伍语侬?”她小心翼翼的问。
“是。你好。”我微笑望着眼前的迷糊女孩儿,回答道。
“你看,我说过她跟我没关系吧!”阿诺委屈喊着。
“你还有脸说,用下半身思考的家伙!”绣绣仍然不依不饶。“要不是你平时见到美女眼睛就移不开,总是偷偷带女孩回来过夜,我怎么会误会我师姐呢!师姐,你说对不对?”
她叫我师姐?难道就是梅子说的那个很崇拜我的小学妹?
“对。”我点点头,“我要休息了,你们也早点睡吧。”说完,转身回到小屋。
门外,两个年轻人充满了火药味的争吵再一次掀起。吵吵闹闹了好一会儿。
我蜷缩在陌生的被中,心里蓦然对门外鲜活的争执声升起感激。这股年轻的肆无忌惮和神采飞扬来得如此及时,在我最最狼狈最最容易陷入心痛中的时候成功牵引了我的注意,使我不再有多余的精力自怜自艾。
关上灯,窗前有一株茂盛的梧桐在风的摩挲下瑟瑟作响,树影摇曳投注满室。我长呼一口气,紧张了一天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
满身的伤痕此刻全部发作,我在沉沉睡意和阵阵酸痛中阖上疲惫的瞳。
晚安,上海。晚安,语侬。
后来的面试果然如梅子说的那般顺利。见过中年发福的出版社老板,几个简单的问题就结束了面试。事实上,我甚至都没有机会说什么,梅子变成了我的发言人。她滔滔不绝的将我夸成了一个文采杰出目光敏锐的人。地中海头型,肥唇,啤酒肚,带着一副眼镜的老板大概被她说晕了,甚至不去质疑为什么我毕业三年居然没有任何工作经验。
不论怎样,我有了生平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工作。我几乎是怀着无限感激坐在属于我的办公桌前,手指轻轻碰触着上面的每一件物品。电话,电脑,文件夹,笔筒,它们一个个看起来普通平凡,却令我感到生活的真实。过去的三年我一直生活在虚幻中,我在真空里飘飘浮浮,从来没有感受过脚踏实地的沉重。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是的,不能承受。
渐渐的,我的办公桌上有了我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来的水杯,有了画着插图潦草写着每日工作安排的笔记本,有了从不知名的小店里淘来的小熊布偶,有了一切以前我从不觉得稀罕的东西。想起豪华公寓中那些精致昂贵的水晶摆设,我总是淡淡一笑。过去了,脱轨的时光都过去了。
千秋世纪的秋鹏,MQN的唐唯一,朱家角的古宅,哥特堡的迷醉,放声桥下的一梦。这些,都是我的梦魇,梦醒了,傻女孩仍旧过着平凡简淡的人生。就连安徒生的笔下都会有飞身跃入大海幻化为无望泡沫的美人鱼,我又怎敢不在凋谢之前选择作一株坚强的杂草。
然而我天性的苍凉和疏淡却是改不掉了。公司的同事私底下给我起了个别称——冰语。因为除了必要,我平时几乎不说什么话。冰语两个字我倒是挺喜欢的,后来用做了MSN的名字。
这份工作给我的惊喜是巨大的。它用铺天盖地文字席卷了我,不给我分毫喘息的余地。我的职责是在其中挑出罕有的珍珠。虽然常常碰到看了让人喷饭的作品,但我仍是满含着敬意去喷饭。
宿舍在我能力有限的情况下显露出了伍语侬喜欢的风格。从宜家欢欢喜喜买回来的原木家具是我亲手组装的。窗帘、床单、被罩用的苏格兰格子布是我打听了地址,钻过这个城市比蜘蛛网还要复杂的地铁线公车线从纺织市场用很便宜的价格买下的。现在,空荡的书架渐渐有了我喜欢的书去填满。每到周末,我总是采回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杂草放进玻璃瓶中,任阳光穿透过来折射出七彩的踪迹。我还从跳蚤市场上发现了一个价格很公道的晚清瓷盆,里面放了些貌不惊人的土色石头和一只温吞吞的绿毛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