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有红尘(17)
张秘书腰杆挺直,抖擞精神,开始给工人们递烟。
宁珏再次出去,谢一尘摇着轮椅,在门前的水泥路上慢悠悠地左右晃着。
但走着走着,脚上有一只拖鞋掉了,宁珏走过去捡起鞋子,扶起谢一尘的脚穿进去。
她按着谢一尘腿上各个穴位试探谢一尘的反应,谢一尘只是垂脸看她。
“其实医生说,我站不起来很有可能是心理问题。”谢一尘忽然说。
宁珏愣了愣:“你不想站起来?”
“可能是太想站起来……”谢一尘苦笑,转换话题,“我以为你又忘了我。”
宁珏说:“电梯装好了,我今天有点事,走得早一点,明天我会早点来。”她脱下外套再次不顾谢一尘的表情披在她身上。
“兜里有东西。”她出言提醒。
谢一尘伸手探入衣兜,拽出一把钥匙,她愣了一下,抬起头,宁珏拿走钥匙。
谢一尘忽然不顾一切地往前扑:“给我——”
宁珏用膝盖顶住她往前扑的趋势,将钥匙竖在她面前。
银白色的,小小的,锯齿特别的舞蹈室钥匙,犹如蛊惑的宝物。
谢一尘恢复平静:“什么意思?”
“明天等我来。”她晃晃钥匙,再次揣到谢一尘的衣兜里。
“如果你自己打开了,摔倒了,我就会被解雇了。”
“那你拿走吧,我忍不住的。”谢一尘勉强自己从衣兜里拿出来。
“我觉得你有点儿傻,我只是说,你不可以摔倒,没说你不能进去看几眼,一个人进去,没我看着能自在一点吧?”
第11章 梦想
淑姨照顾她洗澡之后,大约九点多就睡下了。睡前点了驱蚊香,味道晃晃悠悠地飘上二楼。
谢一尘平躺在床上,屋子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她反手摸枕头底下,摸到坚硬冰凉的钥匙。隔着枕巾抚摸它的形状和轮廓,手指缓慢地游动,她茫然地试探它的形状,好像多摸几遍它就像梦凭空消失。
直到十一点多,她还是没有困意,她终于拍亮了床头灯,一团扇形的光打在床头的老桌子上,熏得蜡黄一团,她微微转脸去看,把钥匙支在灯下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撑起身子起来。
卧室的门锁被拆去了,姨妈不准她将自己锁在屋子中,而且也很方便人进来照顾她,替她在床头放好需要换洗的衣服。
淑姨也会来,遵照谢女士的嘱托,用热毛巾敷她的腿,用老道的手法正反面都按摩一遍,她好像案板上的面团被捏来捏去,但她全无知觉。
医生说,或许是某种心理问题,全身上下只有这两条腿忽然背叛了她,忽然不肯起舞,忽然要让她变成这样的境况,她寻找自己的心理,全然找不出什么理由能把自己的双腿折了。
她想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事,追因溯果,回到现实时,她已经无意识地靠近了门边,握着钥匙,缓缓滑向舞蹈室。
家里的舞蹈室占据了大半个二楼,是姨妈为了预祝《白蛇新编》首演成功的作品,房子落成之后,千里之外她就收到了传真,她提前见到它的相貌。它是开始,是她舞蹈生涯的未竟的成果,然而甚至没来得及用几次,它对她就毫无意义了。
她在门口,目光略微高于锁孔,钥匙捏在手心。
她忽然想起了宁珏。
如果当初——她开始思考无数可能,脑子里纷乱复杂,平静下来时,她抬起胳膊,钥匙对准锁芯……
为什么手在颤抖?只是去看一眼……谢一尘好像在众多毛线陷阱中努力行走的猫,要抓开挡在眼前的一切思绪,她努力遣散脑子里多余的念头。
钥匙当啷一声。
不小心从手里掉下来了。
楼下忽然传来细碎的声音,像是淑姨起来了。
谢一尘默然片刻,有意遮掩自己的现场,可她做不了什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板上,轮椅一个轮子下方躺着的钥匙,彩排淑姨上来之后她要怎么解释自己死心不改地扑在舞蹈室面前。
然而楼下很快就没了声音,虚惊一场。
她沉默片刻,费力地扭转轮椅,退回几寸,调整位置,然后轻轻地摊手下去捞起钥匙……但是她要把握时机,把握分寸,不能摔倒,她静静地躬身下去,指尖碰到了钥匙,然后轻轻捏了起来。
开门,钥匙和锁芯相对,锁舌咔哒一声,门就开了。
二楼所有的自然光线都赐给了这个房间,夜色并不明朗,但屋子里明暗界限清晰。她缓缓挪进去,屋子里被搬空了,上次她放音乐的磁带和收音机也被扯走了,什么都不见了,只剩下木地板和镜子,还有满地的月光和黑暗。
谢一尘在镜子前坐定,在镜中端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