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泠声音沉了沉,神情严肃到极点,说:“事情已经走到了如今这一步,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我们替他绸缪办事,若你迟迟不说我又该怎么帮他?他若败了,代价是你我承担得起的么?”
那时她重伤未愈,显得格外苍白柔弱,可是她说话时的神情显得沉定,并不多么尖刻逼人,令人莫名感到压力——简直就像齐婴一样。
白松心中不禁默默想着:十年光阴匆匆而过,当年那个北上琅琊时缩在马车角落泪落如珠的小姑娘,如今竟已脱胎换骨,变成了眼前这般从容宁静的样子。
他有些欣慰,又十分感慨。
他被沈西泠的话说动了,沉思片刻后答道:“若按常理,六日后当至岳安,十五日后……至庐江。”
沈西泠听言愣住。
岳安?庐江?
沈西泠眼前立刻出现了地图。
岳安郡在霍州,而庐江郡则在湘州,两州毗邻,都在建康以西,都与建康相距甚远,根本不可能途径。
齐婴为什么要去那里?
六日至岳安,十五日至庐江,那中间的九日呢?从岳安至庐江快马只要一日,即便乘车慢些,五六日也足矣了,为何他留出了九日的余裕?
他要去那里做什么?
沈西泠的眉头越皱越近。
她陷入了沉思,而白松帮不了她这些,于是默默退出了房门,过不多久又有下人来回话,说是龚先生给她寄来了书信,信中有她要的江左动向。
她当即从下人手中取信,屏退左右后展信细读。
信中只有两个消息:
其一,长江夏季入汛,近日洪水泛滥,淮南一带尽成泽国,以致百姓流离失所;其二,梁皇闻讯惊痛,已行赈济之策,另定于六月初转至淆山祭祀,为江左万民祈福。
洪水……淆山……
长江每至五六月份便有决堤闹洪的风险,按照往年的惯例,这事儿大约每过五六年便会来上一次,而沈西泠记得上一次江左闹洪灾是两年前,她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她手下的很多商队都在南北之间倒卖货品、趁机发了一笔横财。
只过了两年……便又决堤了吗?
这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天子出建康而至淆山一事。
淆山乃帝王告祭之神山,历来有“淆山定而天下安”的美名,帝王于淆山告祭乃古已有之的常法,大梁南渡之前就有此规制。但大梁历朝二百余载,亲自前往淆山祭祀的君主统共不过两任,其余皆不过遣掌司祭祀之官代为前往。如今江左水患或许的确严重,但真的值得劳动天子大驾亲出建康么?
更令人心悸的是……淆山,就在湘州,就在庐江。
沈西泠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她隐约感觉自己拉开了大幕的一个角落,而仅仅是窥见冰山一角她就已经紧张得难以喘息!
她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努力地思考。
她想起昨日在山洞里,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那些来追杀他们的人提及了“韩大将军”,可见她之前猜测的不错,想杀齐婴的人的确就在江左,之前在上京的那场山火是顾居寒或是大魏太子替齐婴打的掩护,而韩大将军韩守邺一定发现了齐婴还没死,所以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意欲在他南归的途中截杀他。
沈西泠虽身在商道,但已经深谙政商不可分割的道理,她对南北两朝的政局都了解颇深,更熟知江左眼下的形势。
韩守邺拥兵自重,手中握有三十万兵权,此外更有门生党羽无数,是如今梁皇眼中最大的障碍。齐家已经倒了,沈西泠明白齐婴的立场也一定会发生变化,他跟天子的关系更与原来的不同,他已经成为了萧子桁与世家争斗的武器,所以韩守邺才要杀他。
可倘若齐婴在江左,上有天子庇佑、下有枢密院扶持,谁能杀齐婴?韩守邺一定没有机会下手。
所以……所以齐婴才会亲自来给公主送亲!
这背后一定有韩守邺的手段!
沈西泠的心跳越来越快,长久以来令她感到困惑的问题正在抽丝剥茧一般显现出原本的面目。
她为此感到狂喜,可同时也知道自己必须立刻稳住心神,继续深思。
萧子桁不是蠢货,事关他的祖宗基业,他会不慎重吗?他难道不知道一旦让齐婴离开江左,他就会面临危险吗?届时谁又能帮他做事?
萧子桁一定会知道,那么他又为什么容许齐婴亲自北上送亲?
除非……除非这是他将计就计,一早就安排好的……
萧子桁装作中了韩守邺的圈套派齐婴北上,也许就是为了让韩守邺放松警惕——不,不对,不是为了这个,他是为了让韩守邺把注意力放在齐婴身上,从而为他自己要做的事争取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