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尔流年(40)
“剩下的一点儿钱,等我们搬到国外,再慢慢还上。”母亲突然拉过我的手,轻轻抚着,像在安慰,“莞尔,等我们到了你小姨那,会想办法让你接着把书读完的。相信妈妈,好吗?”
她的眼神,那么诚恳,又那么无助。我说不出拒绝来,却也不知道如何答应。
沙发一角的手机,适时响起。母亲看着我的眼神加深了一些,握着我的手也狠狠抓紧,仿佛害怕我会一下子被那号码的主人带走。
“是他吧。”她平静而虚弱的问。
我不置可否的伸手拿过电话,目光扫上屏幕。
“是安宸。”回答是同样的波澜不惊。
嘴里这么说着,心里究竟是失望更多,还是放松更多,我自己也分不清楚。
母亲点点头,表情终于缓和。
“莞尔?”电话那边的男生,声音温暖而焦急,小心翼翼的叫我名字。
“安宸……”含含糊糊的吐出这两个字来,眼泪突然再次汹涌。原本经过一夜的沉淀,已然冰凉寂然的泪腺,蓦地又变滚烫。
仿佛眨眼回到儿时,与他无忧无虑牵手的日子。
有一回我起得晚了,早饭来不及吃。上午上课时,突然就胃痛不已。
安宸接到我的电话,考试也放到一边不管。连走了好几个班,才借到热水袋,急忙忙跑来医务室看我。
我那时痛的什么都顾不上,紧抠着他手背“呜呜”的大哭大叫。他一边忍着咧嘴喊痛的冲动,一边把热水袋按在我腹上,对我好言好语的安慰。
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是胃病,还是心疾。
他甜软温和如蜜糖般的哄护,都是一剂强劲的镇痛剂,无偿安抚我受伤的神经。
耐心等着我情绪稳定了,安宸又向我保证一定会为我办好大学的事情,嘱咐我尽快的与母亲一起去法国,他会在那边等着我。
这个越洋电话打了将近一个钟头,对话很少。大部分时间是我小声抽着鼻涕,他在那头不做声默默的听。
因为每次安宸打来,都是用的单方付费,所以我从来不曾在意过通话时间的长短。
道了再见,我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母亲目光深邃的端详着我的表情,突然欣慰而无奈的笑道:
“我始终觉得,你跟安宸,比跟我这个当妈妈的还亲。”
我愣了愣。若在平时,听到这种说辞的我肯定会立马不耐烦的顶回一句:“哥哥妹妹都是这样,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现在,我突然哑口无言。心口流过的阵阵暖意不忽视,那是安宸清亮磁性的中音遗留下的回响。
原来只是与他说说话,惶惑就能磨灭掉不少。
我没有回答母亲不算问话的问话。因为紧接着,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仲流年。
从昨天早晨事情发生,到现在几乎已有定局,我不曾与他通过电话,不曾回过他一条短信。不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是对他说不出口。
而是突然很害怕。
也许从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起,我的心中,已然有了某种无法言喻的预感,已然看到了某个不可挽回的结局。
“莞尔,妈妈希望你能变得成熟一些。”母亲不再看我,而是探身,收起了桌上的机票,拿在手中轻轻摩挲,“有些选择,对所有人都好。”
“喂?莞尔?”电话那头,流年的声音低低的传来,只叫了我的名字,就噤声不再开口。
刚刚放开的心突然又紧紧揪起。
不过普通的一句招呼,却让我恍然发觉:原来一天的分离,已然让我这么想他。
“恩。”
听到我的回答,男生仿佛是暗暗松了口气,问话仍然简单而轻柔:“在家呢?”
“恩。”
“怎么了?”
怎么了,他问的小心,我却千头万绪不知道如何回答。无言望向母亲,她眼中的神情竟有些悲悯。
过世的人,明明是她的丈夫,而真正要失去爱人的,却是她的女儿。
“……下午见面再说吧。”四下里的空气好像突然变少了,我狠狠的深呼吸几口,却还是觉得憋闷。
“好。”他不动声色的回答,补一句“回来的路上小心”。话像是说完了,男生却没有挂机,仍然静静的等着。
我们就这么隔着电波沉默,聆听着彼此呼吸的声音,谁也没有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