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101)
因为她本身就只“配得上”这样的对待。
千清闭了一下眼,几乎感到了胸膛里的颤栗。
身体里像是有看不见的软刺,钻进了心底里,酸涩而难忍的疼。
有那么一瞬间,千清不想再往下猜测。
——如果在她的心里,这种程度都称不上残酷和暴虐。
那她后来遇见了什么?
“夫君?”
千清抬起眼,对上她乌黑的瞳,里面并没有因为展西对她所施行的一切而感到麻木或是绝望。
她也没有寻死或是复仇。
她只是决定拔掉那些荆棘,填平那处深渊,在荒原里建起新的规则与国度。
千清忽然伸出手,很轻地抚摸着她的发顶,低低应了一声。
“你……”白泽鹿似乎刚想说什么,然而不知因为什么,顿住了。
他的手在颤。
“后来呢?”
千清问。
白泽鹿舔了一下唇,说:“我派人去查了亓东,但是因为路途艰险坎坷,再加上亓东对外人天生的排外,几乎花了近两年的时间,才摸清了亓东的形势。”
“他们的规则……”
她唇边染上了一点很淡的笑意,“从某种方面来说,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奢望’。”
“因为排外?”
白泽鹿颔首:“嗯,他们不愿意和任何亓东以外的人打交道,但对内,说是个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这一条消息,堪称无价。
因为这正是如今三国最焦虑的问题。
——亓东会不会出手?
没人知道亓东到底是什么形势,没人了解亓东这个国家。
“所以你来了北元?”
千清没有再提亓东。
“……不只是这个原因。”
白泽鹿忽然沉默了一下,唇边微薄的笑意渐渐散去。
她是天生的伪装者,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就绝不会让人发现一点端倪,而她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情,无论如何问,即便使用酷刑,恐怕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在这微妙的安静里,千清敏锐地感知到,小王后不想让他知道真正的原因。
千清忽地转了话题:“那你之后……”
“我及笄那年——”
白泽鹿仓促地开了口,她似乎是想试着笑一下,以重新缓和有些僵硬的氛围,然而这笑却并不真切。
千清在她的眼底看见了一丝极淡的恐惧。
他倏地安静下来。
——是什么?
是她所说的‘残酷’和‘暴虐’吗?
“尝试逃走了。”
白泽鹿嗓音不知为何忽然有些艰涩。
她陈述的这句话很短暂。
但即使她没有多加赘述,千清也能想象到当时有多危险。
“其实很早以前我就做好准备了。”注意到千清的神色,她下意识地扬起唇,似乎是想宽慰他。
千清伸手,贴在了她的唇边,“你不在展西了,小泽鹿,你不用遵守那里的规则,你也不需要作为展西公主的‘得体’,你现在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了。”
白泽鹿的瞳孔微微扩张了一下。
浩荡空旷里迎来了突如其来的回响,巨大的冰川瞬间坍塌,飘起纷飞的尘埃,滞留在灵魂里的枷锁分崩离析。
她好似在这一刻,忽然回到了多年以前。
那一双冰冷的手温柔地抬起她的脸,要她亲眼看着那些人如何死去。
耳边犹能听见,无数次梦魇中的话。
“泽鹿,你得记住,他们是因为你而死的。”
“因为你的喜欢而死。”
那个人亲手剥夺她的欲.望。
她拼尽全力想要复仇,而那个人只需要说出一个名字,甚至一个姓氏,她就必须放下自己弥天的恨意。
她活不下去,可也不能死。
因为她可以不守承诺,她可以罔顾所有人的话。
她却不能舍下她所剩无几的东西。
十年光阴可以重塑一个人。
她的所有天性和本能都被覆盖,只剩下太后永远磨灭不了的东西。
——血缘。
兄长叫她再忍忍,她就不能死。
她必须往前走,不能停下来,不能有自己的情绪,不能委屈、痛苦、绝望。
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已经披上了坚实的盔甲,做好了为朝家或者为自由而死的准备。
直到这一刻。
直到……这一刻。
白泽鹿终于感觉到了延迟了太久的难过。
她好像,可以让自己喘一口气了。
绷紧的灵魂因为这样短暂的呼吸而战栗起来。
而所谓刻入骨子里的规则,正在湮灭。
“别哭。”
千清轻轻拂过她的眼尾,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而后是鼻梁,再到眼尾,最后是唇角。
“别哭,小泽鹿。”他说,“我给你未来。”
“你不用一个人走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