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无归(29)
刘英媚脸色发白,对侍女说:“春绮,他说的,会不会是……驸马?”
春绮脸色煞白更如鬼魅,却含混地说:“不会的,他说的是‘何等重要的事’。”
“春绮!”刘英媚厉声说,“如今你也哄我!”
春绮瞪圆了眼睛,泪珠直打转儿:“公主,阿梁在公主棺椁里送至江乘时,您就说:‘但愿驸马聪明,当个愚人,作什么都不知道。’今日,要请您也当这个‘愚人’!”
何迈和刘英媚的感情很淡薄,但再淡薄也是结发合卺、同床共枕过的夫妻。
刘英媚的泪珠直往下滚,受伤的脚越发无法站立起来,她垂着头,低声对春绮说:“悄悄把我的泪擦掉,不能让他们看出端倪。”
可擦掉一些,泪水又拼命地滚落,仿佛夏天雷后的急雨,停也停不住。
“春绮,”她抓着春绮的衣袖,声音哽塞,“你说,驸马是不是也落了他的眼?!”
“怎么会呢?不会的。”春绮小声安慰了两句,突然声音高了起来:“公主,脚还很疼么?要不,叫个小黄门背您上鸾辂?”
刘英媚知道太后宫的人在探头探脑着,她忍住悲意,娇声说:“疼得站不起来了。”
果然有人疾步下了阶陛,殷勤地说:“谢贵嫔受伤了么?奴来背您吧。”
刘英媚回到了玉烛殿,那里已经收拾好了。
她的呕吐物、不知道飞在哪里的鬼目粽和人肉酱、狼藉的气息和氛围,似乎突然之间全数不见。只余下那个到处挂着红艳艳幔帐的宫殿,高广空阔,散布着皇帝御用的龙涎香的甜腥味道。
她虚弱地问:“掉出去的鬼目粽,后来找到了吗?”
宫人小心地回答:“找到了。”
“在哪里找到的?”
宫人说:“在靠窗边的胡床下面。”知道刘英媚恶心这个,要紧又说:“所以把胡床子收到库房区里,胡床边的氍毹毯换掉了,地也擦过了两遍,外加熏香。公主只管放心。”
“我不喜欢龙涎的味道。”刘英媚走路一瘸一拐的,没有回应宫人的话,自顾自说,“换成沉檀吧,木香让人心里宁静些。”
这样的要求,宫人无有不应的,立刻把鎏金铜香炉里的龙涎香取了出来,在细白的香灰上加了垫片,使炉下炭火只慢熏那几丸炼蜜檀香。
龙涎气味浓烈馥郁,而模样甚是丑陋——黑黢黢的一团;而精制过的檀香团子则在开初散发出蜜的甜味,其后才是稳重的木香,幽幽袅袅,连绵不绝。
刘英媚说:“玉烛殿里可有《心经》?我也想念一念。”
“有,有。”宫人也很快为她找来了一本。
《心经》抄写在黄檗染过的丝绢上,四周用泥金画着花纹,富贵到令人难以静心。
刘英媚努力拉长气息,把一口口空气往丹田底部吸,清凉的空气让她焦灼的身体慢慢冷静了一些。她念着《心经》: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
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以无所得故。
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她恍惚地停了下来。
不知道做到“心无挂碍”“无有恐怖”有多难,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丈夫何迈,想到儿子何曼倩。
丈夫是个倜傥英俊的男儿,新婚的时候她还很喜欢他的。他有些纨绔习性,有时候也恣肆妄为,可是他骑马出猎的飒飒背影,她也是挺爱瞧的。
儿子更是心头宝,小小的一个人儿,雪白.粉嫩的脸蛋儿,叫她“阿母”的时候奶声奶气,亲亲她脸颊的时候更是满满的孺慕之思。
每天厮守在一起时,未免也觉得平淡厌倦,如今只能梦里相见,只觉得他们的好了。
刘英媚不觉泪流满面——这样悲切的伤心,心脏紧缩而绞痛,她却能够习惯了。
春绮只能在一旁无声地叹息。
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晚上,刘子业习以为常地过来与刘英媚同寝。
他洗过脚,揽过镜子看自己的脸,照了一阵,又悄悄别转了镜子的角度,照坐在他身后远远处刘英媚的模样。
她的模样总让他安心。
“是哪种茶?”他问。
“啊?”刘英媚猝不及防,“什么茶?”
刘子业从镜子里窥视她吃惊的模样,少年郎粗黑的眉蹙了起来,然后微微挑唇笑道,“你下午想要喝永训宫的茶,我叫你打听清楚是哪一种,回头我叫内库找几个上好的茶饼子给你,你日常闲暇就可以自己煎茶了。”
停了停又问:“那么,你问到了是哪种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