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度(101)+番外
齐绍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声音低沉嘶哑。
岱钦却洒然一笑。
“我不悔。”
他知道自己有错,但他从不后悔。
岱钦之名,本意就是战神,他是乌洛兰部的首领、是草原的王,他肩负的是祖祖辈辈的荣耀与血仇,从来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他来到这世间,爱过、恨过,拥有过、失去过,轰轰烈烈、痛痛快快地活过,即使此时就这样死去,也并不算太遗憾。
生前种种,死后天神自会一一清算,所有欠下的债,都终将归还。
他生于草原,长于马背,满手血腥、一身罪孽,如今合该死于沙场。
“遇见你,我不悔。”
岱钦附在齐绍耳边,呼吸灼热而沉重,喉咙里发出类似愉悦的笑声,愈发收紧了抱着对方的双臂,沉沉地将剑刃刺透了自己的身躯。
他曾说若是齐绍背叛他,他会亲手杀了齐绍,可事到临头,他却发现自己其实做不到。
如果他们之中一定要有一个人死去,才能结束这一切,岱钦竟希望那个人是自己。
这是他最后的选择,是他的冤孽、他的命运,他求仁得仁、无怨无悔。
而他只想在最后这一刻离那个人更近一些,哪怕他会因此利剑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杀了我,我们就不再是敌人了。”
男人低声呢喃,目光越过齐绍的肩膀,直直望向远方。
他那灰蓝色的眼眸在炽烈的阳光下接近透明,像是乌兰河中清澈见底的水流,又像是可达尔草原上一望无际的晴空。
岱钦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只不属于自己的海东青,却只触到了一根柔软的尾羽,羽梢在他心上划出刻骨的裂痕,令他痛彻心扉,又甘之如饴。
而后雪白的神鹰展翅高飞,舒展双翼拨开乌黑的云层,飞向乍破的澄明天光,再也不见踪影。
草原上的狼王,穷极一生,也没有驯服他的海东青。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句出自唐陈陶《陇西行四首·其二》。
第40章 花落去
齐绍搂着男人逐渐失去温度软下的身躯,垂眼看向对方的脸孔。
所有的仇怨与恨意,都因隔了生死而显得不再分明,仿佛一切都在那个人死去的那一刻消弭,只留下另一种越来越清晰的、齐绍从不愿意承认的情愫。
岱钦是他的一生之敌,却也是他此生唯一承认的对手,那样强大而危险如战神的男人,让人忍不住想要与之较量。
岱钦渴望征服他,他又何尝不渴望征服对方?
那些草原上的快意驰骋、并肩作战,天为被、地为床的抵死缠绵,大帐前,星夜下,熊熊的篝火和辛辣的烈酒,那些鲜血与疼痛、欲望与快感,还有男人背上振翅欲飞的海东青……
怎么会从没有一点心动过呢,不过是不可以罢了。
他们之间隔着无数将士的头颅与热血,隔着不共戴天的国恨家仇,只要岱钦活着一日,他与他便一日是敌人。
男人的脸颊上沾染了斑驳的血迹与污泥,属于异族人深邃的五官却一如既往的锋利俊美,沧桑岁月也只给他留下了成熟的气度,没有苛待他半分。
此时他眼帘低垂,浓长的睫毛被血液沾湿,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嘴角还带着未及消退的虚幻笑意。
齐绍凝视着男人的面容,心里忽然鬼使神差地生出一股念头。
他曾与他无数次唇齿相依,或是强迫,或是半推半就,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最后一次,齐绍缓缓地主动低下了头。
温热与冰凉相贴,齐绍甚至伸出了一点舌尖,笨拙而生涩地舔了舔那人干涩的唇。
这个亲吻的味道苦涩而带了浓重的血腥味,持续的时间极短,几乎不足瞬息,短暂得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后齐绍终于站了起来,男人的尸身没有了支撑而歪斜着跪倒,骄傲的头颅重重地垂下。
齐绍猛然从岱钦的胸膛中抽出佩剑,倏尔反手一挥,剑刃入肉斩断骨骼的声音令人寒毛倒竖,滚烫的鲜血霎时喷薄而出。
齐绍被溅了一头一脸的血,眼前血红一片,男人的头颅骨碌碌地滚落在地,粘稠的血液将他金棕色的长发浸透,凝结成一绺一绺脏污的模样。
随后岱钦失去头颅的身躯颓然倒下,犹如山峦轰然倾塌,属于他的草原王朝,在这一刻彻底终结。
拎着头发将岱钦的头颅高高举起,齐绍忽已泪流满面。
泪水混着血水划过脸颊,他在乱军中声嘶力竭地高喊:“敌酋授首!”
“尔等主帅已死,还不速速投降!缴械不杀——”
这一声宛如平地惊雷,呼其图也正率部下与夏军厮杀,酣战之际,骤然听得齐绍嘶哑的声音,不由动作一滞,险些被面前的敌人一枪捅个对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