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吧。”皇后轻声说道。我起身离开。眼见她如今身边的近侍宫女便是那日长孙无忌送来的两人。这也不奇怪，毕竟贴身服侍的，长孙家送来的自然是知根知底，她天生便会信任。而我，也算一同经历风雨，也还是外人。同患难易，同享乐难。我心中有着遗憾，但也都能理解，不过是又证实了一遍古训而已，我也无怨怪。

　　我沐浴梳洗，换上新制的宫装。还是那一样的青绿襦裙，但我似乎已无欣赏一番的心情，尽管这几乎是宫女可能穿到的最好的衣料了。

　　我端详着镜中的自己，脸颊越发清瘦了，皮肤几乎没有光泽。我能感觉到我的目光要比从前胆怯，不知道旁人会如何看我。

　　陛下刚刚还在书房中，今日礼仪繁琐，又刚送走一批大臣，想必疲累，此刻也恰好回到殿中坐下。

　　颜雷见我已经前来，便命我去给陛下奉茶。我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眼见身着明黄襕袍常服的陛下端坐于正中。我连忙跪于案几之侧将茶盏摆上，见他仍然手执卷轴，不敢打扰，便悄然退下。

　　他伸手端起茶来，目光却偶尔逗留在我的一双粗糙的手上。这倒让他抬起头来，看到是我，倒是让一切戛然而止。

　　我连忙向他行大礼：“奴婢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平身……”他倒是还如当时一样快语，似乎还不习惯这么长一串用词。

　　我依言起来，躬身退到一旁。

　　“你回来了。”他很关切地问道。脸上露出些笑意。

　　“嗯，奴婢谢陛下、皇后的恩典。”我小声回话。

　　“既然回来，就还如从前一样，留在寝宫吧。近身之事，也都有劳你。”

　　“奴婢自当用心服侍陛下。”

　　“诶，你的手怎么了？给我看看”。他伸手就要拉我过来。

　　“别……别……陛下，奴婢没事的”，我连忙把手藏在身后。

　　“掖庭劳役很辛苦，是不是？哎，皇后执意如此，我也……”他似乎也还不太习惯自称为朕。

　　“陛下，奴婢没事。掖庭总要有掖庭的规矩，粗活也要有人去做的。这般都是常事。奴婢先告退了。”我连忙打断了他，这番说下去，岂不是成了挑唆陛下抱怨皇后曾经处罚于我。

　　“诶……”我听到他还在挽留我的声音，却不敢留恋片刻，转身退出殿外。我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因为他如今是大唐天子，一国之君。也因为我瞥见他的眼中闪烁着和以往相似的关切和温和，我却无法承受。我怕我又一次被他那明亮深邃的目光击穿，我怕我仍然记得那些过去曾经执着的感觉。

　　而我如今要只将他真正视为我的主人，我是他身边的宫女之一。他已经不需要我的守护，只需要我的服侍。这，才是宫女生涯的真正开始。

第55章 两惊

　　等待我的，又是值夜。

　　陛下已经主理了一段时间的朝政，轻车熟路，即位并未给他带来太多不同。治理国家的担子，终于名副其实地落在他身上。

　　我于夜晚在书房服侍，眼见他桌上堆满厚厚的奏议，已经分拣清楚，他按轻重缓急一一批阅。我感觉到他身上有一股力量，敦促他勤政爱民，必须做一个好皇帝。我隐约明白这股力量由些什么构成，但好在，目前还和他的理想保持一致。

　　我侧脸打量着这位新君，他本来就是龙凤之姿，如今更添上些成熟庄重，那幽幽散发的气质，睿智从容的果决，能够令人忘记从前发生过的一切，只拜倒在他的脚边。

　　陛下今日传召的侍寝嫔妃是杨良娣。后宫之中还未确定嫔妃们的品秩，我也不知该做如何称呼，但今日由她侍寝，应该可以说明陛下心中倾向。

　　她精心装扮而来，如今命运也算得到上天眷顾。她的确适合这种繁复又华丽的宫装，甚是好看。她很早就到了寝宫等候，直到陛下终于放下手中的奏议，想到了休息。

　　我与良娣身边的宫女一同服侍更衣。陛下有些日子没见她了，她娇媚的眼神恐怕早已勾住了陛下的心魂，灯火很快熄灭，宫女们一致退出殿外。

　　一般而言，妃嫔侍寝后均不留宿。虽也不那么严格，但这是第一日，陛下也要做做样子。一度温存过后，良娣带着疲乏，依依不舍地向陛下告退，独自离去。

　　这便是君王的恩宠了，似乎和从前没什么区别，但也似乎和旧日隔了千山万水。

　　陛下也是想必疲累，应该是很快入睡了，我守在殿外亦能听到那轻微地鼾声，这至少是个不错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