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一身黑衣，高坐马背上，年轻的面容肃然冰冷。

　　他在大雪中默然抬手一挥，北幽狼鹰一般的兵马便如海水涨潮，势不可挡地将这座在声色犬马中已然泡朽的宫室冲散了。

　　皇宫里漫出血腥味的时候，昭端宁在兰府门口翻身下马，快步冲进去。

　　兰府一点没变，仍旧朴素僻静，只是沾了些死气。

　　卧房里没有点灯，兰曦松躺在床榻上，形销骨立，快要同室外昏暗的天光融为一体了。

　　床榻前跪着一个清瘦的少年，救命稻草般紧紧拉着男人枯瘦的手，压抑着不敢哭出声，声音呜呜咽咽的。

　　昭端宁喘口气，慢慢走进去，“先生……”

　　“我来了……”

　　若是北幽的将士还在，一定会被昭端宁脸上这时的神情吓到。

　　昭端宁走近，在少年的身边跪下，握住兰曦松的手腕，声音涩然，“先生……”

　　兰曦松费力地睁开眼，缓缓看向他。

　　昭端宁凑近同他对视，又低声唤他一声，在昏暗的室内，他清楚看到兰曦松混浊无神的眼睛里回光返照般迸出几点细微的光亮来，“……霁安……是霁安回来了么……”

　　昭端宁被那光亮刺痛了，“是，是我，学生来迟了。”

　　兰曦松似乎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我生霁安……最得我心……可堪……可堪为帝……”

　　“你做……你做皇帝……去做……去做…………”

　　昭端宁说不出话来。

　　兰曦松吃力地说着，眼眶里流出浑浊的泪来，“霁安啊……这世间已经……烂透了……不要让它……再烂下去……”

　　“霁安啊……这雍俪天下……就……就该是……你的……”

　　“莫顾其他……往前走……往上走……”

　　“你做皇帝……去做……去做大道……”

　　说完他不等昭端宁回答，又想起什么一般，慌乱地唤着，“旻儿啊……旻儿在哪？”

　　一旁的少年立刻扑上去，“爹！我在这！我在这！”

　　兰曦松摸索着握紧少年的手，“爹教你诗书……教你……毕生所学……你……日后要尽心…………辅佐霁安……辅佐陛下……你……”

　　戛然而止。

　　昭端宁在同一刻，觉出紧紧握在掌心的手腕卸了力软了下去，他眼神凝住，看向床榻上已经断了气的兰曦松。

　　兰青旻呆住片刻，继而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兰青旻抓着那只渐渐冰冷僵硬的手，哭到眼前发黑。

　　肩上忽然一沉，他泪眼婆娑地抽噎着扭过头，眼泪多得他都看不清昭端宁的脸了，所以他不知道昭端宁痛不痛，不知道昭端宁有没有红着眼睛流泪，他只知道自己痛得快要死了，只能听到昭端宁压得很低的声音，“你今后跟着我。”

　　兰青旻闻声哭得更厉害了，“我……我要我……我父亲……”

　　“我要我父亲……”

　　哭到没力气，兰青旻紧紧抓着昭端宁的衣服，弯下腰靠在他腿上，仍在不停地说，“我……要我父亲……”

　　“父亲……”

　　少年哭得歇斯底里，昭端宁在昏暗中默然抬手，轻轻抚上兰青旻的后脑，他在兰青旻的哭声中低下头，整个人瞬间没在居室的暗色中，像是被吞没了。

　　李洛动作很快，昭端宁骑马带着兰青旻进宫的时候，畅通无阻，他长驱直入，却在宫门口遇到了来迎他的昭端文。

　　“哥——！”

　　“哥——！”

　　“哥——！”

　　昭端文那时也已经长高了很多，五官也长开了，却穿得不像个皇子，人也瘦得像跟竹竿，小鸟似的一路快跑着冲出混乱的深宫，仰着头看着高高坐在马背上的昭端宁，脸颊被冻得通红，呆呆地掉着眼泪。

　　昭端宁及时勒马停住，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又伸手把兰青旻也接下来，解开自己身上的外袍给昭端文裹上，才往前摸了摸只到他胸口的昭端文的头，低声问:“见了我不高兴么？哭什么？”

　　“从前不是很爱笑的么？”

　　昭端宁不再骑马，一手牵了一个，走到宫里，一脚踢开了昭建明寝殿的大门。

　　昭端文在他身边，看着那幽暗的寝殿，不知想到了什么，打了个激灵，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昭端宁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松开昭端文的手，又把兰青旻的手放在他手里要他牵着，“今后他就是你和我的弟弟了，你要好好待他。”

　　昭端文立刻握紧兰青旻的手，朝昭端宁使劲点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又红又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放心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