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与寞的川流上(7)+番外
我僵在座位上。
他将车窗滑下,傍晚的风,已经褪了热,CD里放着一支懒洋洋的曲子,低哑女声哼唱着琐碎缠绵的歌。歌声一直唱着,车里却陡然静了,他在等我开口,我却像喉咙里被人塞了一只酸甜苦涩滋味齐全的果子。
起初我一心想去企划部的时候,他说我没有资格。
为此我安安分分做了半年的助理,半年的销售,最后灰头土脸地放弃,在行政岗位上又熬了半年,当我终于适应过来,打算将这份平稳细碎的工作认真做下去时,他却突然要将我调回企划部。
这是怎样一个玩笑。
以前是他说,没有整体观、个性清高的人不适合待在他的团队,像我这种性格,最好及早转行。那些话我还清楚记得,现在想起来,不是不忿然。
当我在销售部最不如意的时候,处处被孟绮打压,吃了暗亏也无处申诉,一行自有一行的游戏规则,穆彦对一切都看得那么清楚,却毫无公道之心。
他喜欢看这样的弱ròu强食,只有强者才有资格跟随他的脚步,这就是他的生存逻辑。
当我提出辞职时,他不理会我提出的种种不公平,却把一切归咎于我的性格问题。
“为什么?”我转头看他,“你曾经说过,我的性格不适合。”
“以前满身的毛病,现在磨掉一圈,好多了。”他说得轻描淡写。
我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若是以前的脾气,一定当场被激得根根刺倒竖起来。
现在我最大的尖刺只剩下沉默,习惯于用沉默表达反对,而不再是冲动无用的言辞。
穆彦并不在乎我是否回答,悠然看着车窗外,夕阳把他睫毛的阴影投下,加深了眼周轮廓,“安澜,你很清楚自己的才能在哪里可以得到发挥。”
他的语声变得柔和,这柔和却比咄咄逼人更能拆掉我的防御——我可以克制怒气,却克制不了委屈,这委屈在心里已积压得太久。
一直隐忍于心的话,我终于说了出来,“从一进入公司,我就没有自己选择的立场,总被调来调去,刚刚适应一个地方又要调走……这不公平。”
话说出去了,覆水难收,我等着他生气,等着接受后果。
却什么也没等到。
穆彦支起手肘,斜靠车窗,看着前方长长车龙,只是沉默。
过了好一阵,他摇头笑,像在对我说,又像自言自语,“我不能给你完全公平的环境,因为我也没有。”
想起程奕,我心里一揪,顿时无言以对,后悔说了那句话。
车龙开始慢慢往前移,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平静地说,“我想要一个有执行力、有才能,尤其可以信任的人,你是合适的人选。希望你能回来,安澜。”
信任,这两个字像振翅盘旋的美丽蜂鸟,在我耳边嗡嗡飞舞。
手机滴嘟一声,有短信进来。
是程奕,他回复了,“已到达,在C出口等候。”
句号后面是个两点一弯的笑脸符号。
第三章(上)
路上足足堵了一个半小时,赶到机场天都黑尽了。
我跟着穆彦走进大厅,一边拨程奕的手机,响了好多声才接通,那边听上去像刚睡醒,带点懵懂的平常男声。我说我们到了,问他在那儿,他却反问我的位置。我看了看四周,刚描述两句,就听他问,“你是不是长头发,穿白色衬衣、格子裙、蓝色高跟鞋……”
“是,是我,程总您在哪儿?”
“Hi,我是程奕!”
背后突然冒出的声音吓我一大跳。
转身只见一个瘦瘦高高,皮肤晒成铜色,穿黑色运动衫,扣棒球帽,拖着巨大行李箱的男人站在我跟前,一笑露出灿亮整齐的白牙,“刚才坐着睡着了,没听见电话,对不起。”
我还没有从错愕里回过神,穆彦已微笑伸出手给程奕,报上自己的名字。
两人热情得像是失散多年的手足重逢。
握在一起的两只手横过我眼前,一黑一白,黑的是程奕,白的是穆彦。
穆彦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袖口一丝不苟。
程奕的手……陡然让我想起大学里刚刚打完篮球的哥们儿总用脏爪子嘻嘻哈哈拍我。
我愣愣看着这两个人,竟忘了向新副总做自我介绍,还是穆彦将我的名字告诉了程奕。
程奕笑嘻嘻把大手伸给我,用力一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