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止川直起身,淡淡说。
西淮无声地揪紧了身侧垂杉。
“说到这个。”
把小番茄抱到怀里了,银止川转身说,“我一直想问一问你。虽然你从前已经给过我答案了……但是,你真的……从来——哪怕是一个瞬间,喜欢过我吗?”
这是他最执拗的问题,哪怕有一日走到地狱,都想在死前弄清楚的。
但是而今银止川再提起来时,竟已经是如这般平静,风轻云淡,好似在问“你是想吃梨还是石榴”那般波澜不惊。好似无论西淮给他什么答案都可以接受。
西淮沉默了一瞬,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瞳望着他,问:
“你会信么?……如果我说出来,你会信么。”
“当然。”
银止川笑着:“你哪怕骗一骗我,我也是很高兴的。”
这就是临死之人的心愿吧……明知无法得到的时候,就不再期望天长日久。一朝一夕也很好。
“我曾经说过两个谎。”
许久后,西淮轻声答。
一个是喜欢你,一个是不喜欢你。
但是在你问的时候,那个时候,我都说谎了。
好似说喜欢对西淮来讲是这样难以启齿的事情,所以他只以这样委婉的方式回答。
银止川点点头,很了去遗憾似的,笑了笑说道:
“我很开心……听到你这句话,我确实很开心。谢谢你,还愿意骗我一次。”
“……”
西淮一时无言,差点将那句“我是真的喜欢你”脱口而出,但是话到嘴边,又终究凝住停滞。
其实,那段时间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真正彼此心悦又坦诚说出的时光,只是,谁也不愿再相信了而已。
遣散府中下人之后,银止川准备做的最后一桩事,是想将埋在庙中的匣子取出来。
那里面放了他的命牌和代表西淮的小偶人。
曾经“生同榻,死同穴”的誓言,终将一纸作废。
他带了西淮一同前往,还是第一次去时乘坐的那架马车,但是此时二人心境,已与当初大不相同。
但是在前往庙宇的途中,发生了另一件事,让二人极其意外。
——沉宴降下了对林昆的处死判决:
凌迟。
林昆似乎是毫无辩解意图的,这个曾经受尽美誉,在御史台守着最后一方清净的御史以如此不堪的方式死去,他却仿佛早有预料。
他早就提前支开了李斯年,让他在二十余日前替自己前往关山郡办事,并在内监前来宣旨时,对西淮银止川为他找出来的线索只字不提——
……看起来,就好像是故意选择赴死一样。
他平静地听完了指令,监守的最后一个字落地时他只笑了一笑,朝旁侧目瞪口呆的候尚说:
“我要去证我的道了……这之后,盛泱当海晏河清……只是那个时候,我已经看不见了。”
纤弱清隽的贵公子仰了仰首,看着那黑不见天日的底狱中唯一的一扇小窗,唇角有微不可见的笑意。
银止川和西淮听说此事时已经在去荒庙的途中,似是为了掩人耳目,沉宴发令前没有一丝征兆。颁布号令后立刻处决。
闭府许久的镇国公府,在此之前竟也没有得到丝毫消息。
“陛下早朝下得令,”仆从哆哆嗦嗦说,“午时便行刑,已剩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了!”
银止川不可置信,无论是出于对林昆身世的考量,还是对李斯年对林昆无可置疑的维护的信任,他都不敢相信林昆会被推出去处死。
“林大人的兄长曾到狱中与林公子密谈一个时辰,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仆从匍匐于地,手足发抖:“林公子的兄长出来时,说‘我林家有儿郎如此,不负忠君肝胆’。那之后,林大人一族便再也未林公子说情分毫了……至于御殿大都统,早前听说为林大人办什么事,去了关山郡。此时说不定都尚未得到消息……即便知道了,恐怕也回援不及。”
银止川再难说什么,登时一驾马车,转头朝刑场奔去。
一路上,他们见到许多人,但是都很奇异,这些曾经对林昆感恩戴德百姓,而今都换上了另一幅面孔。满面的憎恶和痛恨,吵吵嚷嚷地拥挤着,要去看林昆的行刑。
乌合之众的爱和恨都这样轻易,他们需要一个痛丧亲人的发泄口,也习惯人云亦云,甚至不需要多么清晰的证明,只要有人这么告诉他们。他们就愿意在最安全、最人多的地方,恨恨丢出自己的臭鸡蛋。
银止川策马入闹市,在集市上惊得街边两侧商贩都鸡飞狗跳,但在一片入飞的倥偬中,他还是听到了许多的议论:
“……原来林大人真的是触怒神的人啊……他提出的废除钦天监,也是惹得星野之都爆发毒疫的根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