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淮喉头微微滚动,纤长的睫毛极轻微地一颤:
“他救过我。”
花辞树眯了眯眼,西淮接着说道:“在我中蛇毒的时候……被你们视为弃子,无人关心生死的时候。是他一口一口,替我吮出了毒素。”
“……”
“沧澜之事,是他父兄所为。与他无关。”
西淮抬起了眼:“我不想欠他的。”
“噢,那么你宁可他欠你的吗?”
“……我们已经结束了。”
西淮沉默了许久,低哑地,轻轻地说道。
无所谓谁亏欠谁更多一点,他们之间,早已经是一笔烂账。
——或许这才是上苍的天意吧,他们就是要互相亏欠,互相辜负,藕断丝连,直到这一生都无法将彼此遗忘。
“逐颜,你总是能带给我惊喜。”
稍时,上京的领主不期然地微笑了起来。他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物一般,弯起了唇,说道:“那么,让我们来试验一下吧。一个人在知晓彼此终将告别的时候,能够为对方付出到什么地步。”
他从袖中掏出两包看不出什么区别的粉末,以苍白秀气的手指排开:
“这两样药粉中,有一样是迷梦草的解药;另一样是迷梦草。你吃下有毒的那一个,将性命押在我手里,再拿着解药去救银止川。倘若他真的不在燕启与盛泱的纷争中插手,星野之都城破那一日,我亲手为你解你的毒。……否则,你、恐怕就要替银止川死了。”
“怎么样,将自己放上棋盘的赌局……你敢下注么?”
第157章 三更合一
花辞树没有想到西淮会答应得这样干脆。
他几乎没有迟疑就将花辞树手中药粉接下,当着他的面,咽入喉中,干干净净。
“够了吗?”
少年抹了下唇,又从桌面的茶壶中倒了杯温水饮下——迷梦草遇水药效扩散会更快。那种腐蚀肺腑的痛处立时传来,西淮眼前一黑,但还是忍住了,只很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头。
花辞树静默地没有说话,西淮手指微微发抖地按住了剩余的另一只药包,略显艰难地划到自己跟前。
然后揣入怀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从始至终,花辞树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恍若出神一般默然坐在那里。
过了很久,西淮的身影都要消失在客栈视线尽头的时候,身侧的粉衣少年刺客才问道:“领主……要追么?”
“……”
花辞树没说话,闭了闭眼。
“好久没有听到过这句话了。”
神秘淡漠的上京领主低声喃喃,他仿若出神般低语:“‘我不想与你相互亏欠’。为什么……世上总会有能够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呢?我真讨厌啊……”
——因为它会让人彻夜难安,陷入往事的折磨中。
“领主,不好了!”
沉默间,门外却传来惊乱失措的禀告声。
花辞树抬眼,只见一名下属领着一袭黑色的身影踏入门中。那人少见的脸色微微苍白,凌冽如折锋的唇抿了起来,眉宇间也显出一种欲言又止的神色。
“你们都去门外候着。”
花辞树立时会意,吩咐所有人退于室外。
时隔数十年,花辞树还是第一次又见到黑衣剑客脸上显出这样的神情。那上一次,还是他们孤身闯进盛泱王宫的时候。
“六哥,怎么了?”
花辞树低声询问。
“盛泱……还有炼琉璃骨的器具。”
黑衣刺客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吐出的,却是石破天惊的话语。于花辞树骤然收紧的瞳孔中,他接着说道:“王为良压着近千名骨奴,就等着威胁你……!”
……
西淮一路跌跌撞撞,扶着苍苍高树离开了深林。
在近出丛林的时候,他短暂地失去了意识数个时辰。那种火烧火燎的剧痛,好像整个肺腑都要被熔尽的苦楚,即便是叶逐颜,也有种撑不住的感受。
然而,西淮沉沉地喘着气,在额头上满是冷汗的时候,心中想的却是:
……原来是这样的感受啊。
在银止川中迷梦草的毒的时候,原来他经历过的,是这样的痛苦。
难怪他不肯再原谅他,如此剧毒,却是从自己心爱之人的平安锦囊中取出,恐怕任何人都不会再对彼此抱有希望吧?
可是……可是。
当一个人做过一件错事之后,其余更多的错事即便不是他所为,也已经百口难辩。
他和银止川,就是本不应该相遇的两个人吧?
西淮握紧了手中的解毒粉末,缓缓踉跄着走向城区:
不管是应当相遇也好,还是不应当相遇也好。就让这一切的错误,都在此结束吧……
“娘亲……爹亲……”
走进城内的时候,西淮却骤然发现,仅仅离开了一天的星野之都整个变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