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没——”
“王上十五岁后再唯一一次临幸妾,还是那日醉酒后。”
明妃说:“但是王上知道么。那一夜您叫的是公子隐的名字。”
秦绎呆呆坐在竹椅中,似乎被抽去了魂魄。
明妃说的这些他都不记得了,或者说从未意识到过。
他想反驳,想不承认,想说孤从来没有对一个杀人如麻的疯癫之人动心。
但是这一切都像被哽在了喉咙中,让秦绎无论如何都无法辩驳出口。
“你们个个都在骗孤。”
良久,他苍白无力地喃喃说:“个个都在骗孤……”
“究竟是我们在骗王上,还是王上在骗自己,只有王上自己心里清楚。”
明妃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君王,他曾经那样尊贵无比,而今却变得如此颓丧。
她几乎有些不忍说下去。
“最后,妾身只想问王上一件事。”
明妃低低开口,哑声说:“慕公子与怀安殿下,究竟谁更像当初在江州与王上相遇的人?”
秦绎犹如一头在笼中走投无路的兽,在此之前一直垂死挣扎。
可直到明妃说出这句话,才真正钉入他死穴,叫他彻底愣住,彻底绝望,彻底无所适从。
“我生性闲散,不喜王权贵族之事。从小家中管教太严,九岁那年,我背错‘诸国策’,挨了手板,一气之下逃来江州……”
曾经慕怀安对他说:“‘凤凰儿’是我的乳名,但十岁之后就不可再叫。否则按云燕信仰,是要折寿的。”
所以秦绎再也没有提起过这名字。
但仔细想想,虽然慕怀安对他的一切叙旧都应对的毫无破绽,从容至极,但他的神色很少勾起秦绎对初遇的印象。
反倒是慕子翎,他的侧容,他的眼神,他病态疯癫的模样,活脱脱像当初那个忧郁少年长大的样子。
……可他从来没有向他提起。
也不是没有过怀疑,但秦绎总是无法深想下去。
那似乎是一个秦绎无法面对的结果,所以他一次次以此终结自己的心中异样,告诉自己,如果他是,他必然早就说出来了,如何像这样从来不提?
他们一个太过骄傲,一个太过逃避,所以一直走到了今日境地。
“您是否在云隐道长的事之前就有所察觉?”
明妃看着秦绎的神色,从他的神色中其实也已经得到了答案。
她说:“倘若您真的无知无觉也就罢了。但倘若分明心有所感,却因不能接受所爱之人变成这个模样,才一再逃避。那您真的……”
“——够了!”
然而秦绎骤然暴喝,打断了她的话,愤怒地不容许明妃再说下去。
他像一个失去了这世上最宝贵东西之后才意识到喜欢的任性小孩,彷徨无措,又不敢承认。
多少天在四下无人的时候独自神伤,分明心中难过如刀绞,人前又从来不肯表现出来。
“……够了。”秦绎喃喃说:“不要再说了。”
明妃看着秦绎搭在桌案上的手。
方才他暴怒时捏碎了杯子,碎瓷扎进了手心里,但秦绎竟然毫无所觉。他一点也没感觉到疼痛,哪怕血都已经沾到桌案上了。
“妾身先行告退。”
明妃福了福身,退了出去。但她临走时看着秦绎的眼神,却带着种说不出是悲悯还是同情的意味。
那一天,秦绎一直在外头坐到了天黑。
晚上他听着外头的雨声,一时想不久前慕子翎和他在荒城散步时,他冰冷优美的侧脸;
一时想,下这么大的雨,他在外头有伞吗?他几时闹够了脾气,再回来?
不知道是几更的时候,突然有随从急急地敲秦绎的门。
“王上,有慕公子的消息了,有慕公子的消息了!”
仆从从入府就开始喊,一路小跑过来:“王上啊……!!”
秦绎骤然惊醒,立刻从床上坐起来,连中衣也来不及穿,赤着脚就打开门。
府内一片灯火通明,顿时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闹起来了。
雨比白天下的更大了,简直哗哗直响,屋上瓦片被敲击得叮叮当当。
大雨中,仆从捧着一件带血的白衣。秦绎急声问:“什么消息?他在何处?”
仆从簌簌颤抖,哽咽说:“我们军中两名探子,一路顺着赤枫关血迹寻找,深入盛泱内部。直到在他们的堕神阙,找到了这件沾血的白衣。”
“……王上,慕公子已故了!!”
天空一道惊雷炸开,吵得秦绎耳朵都聋了,没有听到仆从方才说的那句话。
“……你说什么?”
秦绎茫茫然问:“孤今日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议。退下吧……”
“……我们在堕神阙找到了这个。”
然而仆从却不肯听令,执着地从袖中掏出块碎石:“这是堕神阙立在谷前的石碑,千百年来从不倒塌。提醒世人不得擅入。它是曾经十重天神君的脊骨所化,绝非常人可以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