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年(28)+番外
郝春却侧脸避开他的吻。“陈景明,你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就不要我了?”
“怎么会?”陈景明没再强迫他,双手撑在郝春两侧,薄唇上扬,轻声笑了一下。“就算是不要,也是你不要我,阿春。”
原本是很苦涩的一句情话。
郝春听了这句话后,却突然呻.吟了一声,双手抱头,表情十分痛苦。
低吼声从喉嗓里迸出来,像是一头受伤的兽。
“陈景明!陈景明……”郝春张皇失措地一遍遍喊陈景明的名字。
“我在。我在这里,阿春。”陈景明试图安抚性地抓住这人抱头的手,但是却一次次被郝春打开。
陈景明就站在郝春对面,但是郝春却看不见他。
郝春一双丹凤眼中眼白浮起,黑沉沉的瞳仁像两粒失去了光泽的玻璃弹珠。黑暗落在里面,一点光都没有。
他看不见,也听不见。
好像在他那个深沉的梦中,只有一次次弃他而去的陈景明。
那个无声无息的陈景明。
那个他再也找不到的陈景明。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交缠,但是陈景明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措手不及的惶恐。他眼睁睁看着郝春将头往病床的栏杆上恶狠狠地一次次砸过去。
这是间特殊病房,为了防止病人自. 残,就连墙内都填塞着海绵垫,栏杆自然也不是真的金属。可郝春如今身体太脆弱,哪怕被人用手指头轻轻掐一把皮下都会淤青,在几次冲撞后,他还没好全的额头便又新添了几道青紫淤痕,瘦弱手臂从条纹病号服里露出来,上头密密麻麻都是注射前与阿斌阿高缠斗过的痕迹。
陈景明眼皮抖了几下,长而卷的睫毛颤抖,一阵鼻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陈景明缓缓地沿着病床边瘫下去。修长笔挺的西裤,经过这一天一夜后的战役,早就皱巴巴的。他腿靠着病床边缘,骤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蹲下去,在最后就那样毫不顾及形象的瘫坐在地上。
鼻梁架嘶嘶的冒着冷气。一丝一缕。在他脸上交缠,又落入地下。——是他的眼泪。
是三十五岁叱咤风云的陈少的眼泪。
在郝春面前……无论多少年,陈景明觉得自己都是个没用的男人。
“阿春,我只要你。我这一辈子,也只欢喜你一个。”陈景明眼泪掉下来,却不想擦。
这十年,他压抑的太过痛苦。就连这样的哭泣,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奢侈。
不知道是这句话终于被郝春听见,还是那张不断流泪的脸触动了郝春的心。
十分钟后,就在陈景明绝望的时候,郝春突然安静下来。
病房内拉着沉沉的暗蓝色窗帘,郝春靠坐在床头,大口喘着粗气。目光无声无息地抬起,随后又落地,落在陈景明身上。
眼白里的一潭死水动了动,惊起两点涟漪,微弱的泛起一点活着的光芒。
“陈景明!”
“嗯。”陈景明带着鼻音答他。
“老子这辈子都不会不要你!”
“嗯!”
郝春静静地看着他。喘了口粗气,又道:“就算老子死了,下辈子,下下辈子,你也是我的人!”
“好。”陈景明静静地笑了一声,眼泪滑落。“如果我没来得及,在你咽气之前,记得杀死我,阿春。”
“好!”郝春笑。
郝春笑到露出两粒雪白小虎牙,鼻梁上起了点皱。
像是二十年光阴从未降临过。
☆、14
26
郝春在陈景明的安抚声中渐渐睡去。睡着了,睫毛还闪了两下,唇角上翘,鼻头那一两道小竖纹立在那里。刚进来时穿的病号服被陈景明手撕了,如今又换了件,崭新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套在他身上,明确地宣告他是个病人。
这人病了十年。
陈景明手指颤抖着抚过去。三十五岁的郝春太瘦,这几道当年可爱的皱纹,如今也变得深刻,略带些老相。
陈景明轻轻在这人鼻尖落下一个个潮湿而又绵密的吻,似乎想替岁月将它们抚平。
“睡吧阿春,我会一直守着你。”
这次,他再也不走开了。
郝春不知听见,还是没听见。病房内一直没开灯,光线幽沉,郝春安静地微笑。几分钟后,病房内响起他轻微的呼噜声。
陈景明拖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一声不响。就这样静静地、沉沉地看着。
像是怎样也看不够。
*
郝春醒过来的时候,陈景明却不在旁边。
那把椅子空了。
他惊慌失措地坐起,后背咣一下撞在病床栏杆上。
“陈景明!”
一瞬间他心里想到的是,他又把陈景明弄丢了。
耳中传来哗哗的水声。
他闭了闭眼,胸口那股熟悉的刺痛来袭,黑色海藻类的蔓生物拖着他将坠未坠。足有三分钟后,他才渐渐分辨清楚,眼下是在二十年后。不是金星中学。也不是冀北城那个窝藏了他和陈景明无数欢声笑语的老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