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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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知砚没有骗我,那之后他只要不值夜班,每天下午六点钟都会准时到家。每周轮休时也都会待在家里,虽然他其实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他依然是个不会做饭不会洗衣的废物,不过总还是比我一个人住强,起码他坐在那儿看电视,也能让我觉得自己的电视信号费没白交。
4月10号他又休假了,我们提着礼物,一起去了碧秀园。听徐姐说老太太好些了,我一见还真是,一进门就嚷着说上回给她买的豆糕真好吃,问这次怎么没买;见到赵知砚,她瞪着他看了半天,居然也认出来了,还给了他个白眼,说“你这没良心的可是好几个月都没来看我了”。
我惊讶地张口,赶紧转头去看赵知砚。他对我笑了笑,却也没再多说什么,随后我们一起吃了顿午饭,饭后老太太拉着我,说要给我看她新绣的帕子,我跟着她上了楼,她房间里熏着温煦的香,桌上床上摊着大大小小的丝帕,绣的全都是梅花。
我一件件拿起来看,一枝一朵都绣得精致,一看就费了不少心思。我笑问:“你怎么这么喜欢梅花呀?”贺女士嘿嘿一笑:“就是喜欢呗,喜欢就是喜欢呗。”
她虽然记忆上好转些了,可精神状态还是有点反复。我见这样也就没再多问,我继续看着她绣的帕子,她忽然抓过我的手,塞一张素帕给我:“好不好看?我教你绣。”
反正也没事做,我便挨着她坐下来。老太太眼力还算不错,穿针引线,然后一步步地教我,我也跟着她一点点绣着花瓣,我们边绣边聊,后来无意之间,她自己又提起了梅花的事:“以前我才不喜欢梅花哩,都是赵东平他喜欢。他喜欢,那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所以后来我穿的、用的,上边全都有梅花,嘿嘿,我把我自己变成梅花啦。”
她一副小孩子语气,我忍不住笑,也拿逗小孩的口吻审她:“赵东平是谁呀?你好像挺喜欢他呢。”“赵东平是谁?”她重复我的话,皱眉琢磨了好久,神色有点苦恼,“……我忘啦。不过我应该是很喜欢他的,本来我不是梅花,为了他我都把自己变成梅花啦……”
我专心挑着线,她又说:“你知道吗,我以前还过想去改名字呢。”我问“你想改成什么”,她咧嘴道:“我叫贺秋兰,对不对?但这名字不好,我不喜欢这个……”
她神神秘秘地凑近,瞥一眼楼下,拢着嘴悄声告诉我:“我想叫贺春梅。你说,我要是叫贺春梅该多好呀……”
第31章 C30
老太太讲话有些疯癫, 嬉嬉笑笑的,也分不太清真假。我便只是听着,后来她嘴里就没离开过梅花, 说她每年过年时总要买件绣着梅花的新袄穿,今年迟迟遇不见中意的, 原本她都打算不买了,可到年二十九那天还是觉得心里一个劲地不踏实,那时天都快黑了,终于是跟徐姐顶着风雪又去了趟商场, 挑一件买来穿上才满足。
我回想一下, 年初四的时候贺女士的确是穿了件丝光绸的夹袄,袖子上绣着梅花边。而年二十九那天也确实下了场肆虐的暴雪, 那天我没带伞, 赵知砚从碧秀园回家时顺路接了我。
我有些惊奇, 我都快要忘了的细节她竟然能记得这么清楚, 看来她病情的确是好一些了。我笑问道:“那怎么没让你儿子陪你去买棉袄呢, 他那天不是也来看你了吗?”“我儿子?谁呀……”贺女士一怔, 随即眼睛亮起来,“真的吗?我有儿子?”
看来也只是灵光了一会儿, 现在又糊涂起来了。我从木质栏杆的缝隙向下望一眼, 一楼客厅里赵知砚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手腕搭着膝盖,指间夹了根烟,却也只是夹着, 并没有点燃。
“楼底下坐着的那个不是啊?”我扬扬下巴提示。贺女士听了很激动, 撂了手里的针线,也探出身子朝下看。看见了赵知砚, 她笑容失落褪去,然后满不在乎地“嗐”一声:“原来你说他呀。他才不是我儿子呢。”
我怔住,来不及疑惑,随即她又不够解气似的,恶狠狠地隔空瞪他一眼:“我可没这样的儿子,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小半年都不来看我一回。要不是有你呀,估计他这个月也不肯来呢……”
原来只是气话,不过这老太太煞有介事的,倒也骗我愣了好大一下。我吐气失笑,而是不是人被骂的时候会有感应,明明她说得很小声,赵知砚还是忽然仰起头来望一眼,好像真听见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