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师(17)
“怎么了?”
“远叔,我听人说您是方士,特别厉害。我,我能拜您为师吗?”蒋丰年这下抬头看远山了,干瘦的脸上黑里泛红,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透着鼓足了勇气的希冀与小心翼翼的担忧,“我,我就是想学本事,除了您不知道还能找谁了。”
远山半蹲下来,跟小孩平齐的高度,直视着他的眼睛说:“我因为某些原因不能收你为徒,但可以教你本事,行吗?”
蒋丰年受宠若惊似的退后半步,单薄的麻布裤子被拧得皱出了两朵花。他用力的点了点头,十分诚恳的伏地磕了三个响头,就算只是半个师父,除此以外他也想不到什么别的方式表达内心的敬意了。
远山摸摸他的头说:“不用这么拘谨,去找小煦吧,他什么都会告诉你的。”
待少年背影看不见了,余生才小声开口:“你打算怎么教他?若是要修灵,他也太晚了。”
“何必一定要修灵,论本事可不止这一种。”
余生不知想起了什么,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远山也是难得清闲,把擦干净的酒坛子放好了又从书房拿了卷佛经研读。这所院子是家老宅,庭院里郁郁葱葱,挺拔巨树和低矮灌木层叠,颇有野趣。阳光从枝叶缝隙间洒落,蝉鸣声不绝于耳,显得生机勃勃。
可惜,有人偏偏让他不得安生。
这几日陈少爷逛遍了春回城,对江南风物人情十分感兴趣,特别中意吴语软糯腔调之下显得缠绵多情的苏剧。人未入门,一句学的有模有样的唱词先飘了进来。
“我今天看了一出《白蛇传》,讲的是一人娶了个美貌无双的女子,偶然发现内人真身是白蛇。虽然夫人告诉他:我固不是,汝亦错了。切勿生他疑。今夜归房共寝,无伤也。不过,美满日子没过几天。然中心疑惮,若负芒刺,展转不能安席,怏怏成疾,未逾岁而亡。唉,你们说这是不是叫情比纸薄。”
“白蛇本也是顾及人妖殊途怕孙知县多虑,结果那人不仅怀疑她,还活活被自己吓死。可怜了白蛇,痴心错付。”他身边一小姑娘接道。
“你们几个小丫头懂什么,感情的事旁人哪说得清。凡人无辜短寿,难道就不可怜?”
一群人唧唧喳喳,不甚聒噪。
“被你们扰了清梦的我最可怜。”
众人听见声音却没见着人影,正诧异的四处搜寻。
“喏,那呢。”陈清昀伸手指指角落一株参天梧桐,余生的身影被茂密的绿叶挡了个严严实实。“狐狸不是爱住洞里么,你老是跑树上干嘛。”
“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不是都要等暮鼓敲响的吗?”远山打断他俩。
“唔,是有事,你的事。”
“我?”
“嗯,戏园的班主说要请你去作法。”
“不会,不去。”
“反正我已经答应别人了,而且班主说事后他会亲自来感谢你。”陈清昀手上不知何时拿了个丰润甘美的水蜜桃,好整以暇的慢慢啃着。“我觉得你还是去一趟好,那地方有古怪。”
陈清昀不是什么好管闲事之人,只是陈家对远家发生的事总归比别人上心些。他是因为知晓远山这些年的疏忽,想好歹收拢一个戏班给他作情报暗桩。这点别扭的关心,远山都能理解,也郑重的在心里收好。
暮色四合时,远山终于还是去了梨行园,仅带了小煦。
一排排的灯笼高挂,每张桌子上摆放了烛台,映得整个大厅辉煌灿烂。看官里老女老少都有,座无虚席,热闹非常。远山和远煦坐在靠近戏台不起眼的角落里,台上着华服的戏子们正咿咿呀呀唱着一出豪门后院的恩怨情仇。
远山其实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过任何对娱乐消遣之事产生兴趣的机会。他的生命中,碰上一个韩明潇就足以花光所有的风花雪月了。
此时,幕后又走出几个人来,看模样大概是夫人身边的婢女。脸上都贴着各色的妆,看不出来原貌,其中一个人的目光让远山有一瞬间的寒心。
仅一瞬就恢复了正常,但那一眼的怨毒却是真真实实的,那种冰冷有如实质,确实古怪。
远山若有所思的盯着台上的几个人,也不等戏唱完,就带着远煦悄无声息的到了后台。班主是一个矮瘦的中年汉子,正聚精会神的指挥着众人,见有人进来第一反应就是哪个不识路的看官走错了,忙挥了挥手,指示大厅的位置。
“我就是今日您托人转告作法的术士远山,这是鄙徒。您先忙,我可以随意看看吗?”
班主的反应跟那张员外一样,对这人有种莫名的信赖感,忙不迭的点点头,又继续往戏台方向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