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子(2)
四目相接,少年呼吸沉缓,眸光晦暗。
捂着她唇的手擦过肌肤、缓缓挪开,同时间,那张俊秀得过分的脸一点点压下,侵占视野。
楚嫣没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你、你要做什么……”她本能推拒他胸口,别过脸,心慌慌欲逃开。
“对不起。”
易庭轩叹,从此刻起对自己生出发自骨子里的厌恶。
然而还能怎样呢,无路可退,无法可想。他只能是捂住那双看得他心颤的眼,叹息地吻下去。
……她还只是个孩子。他亦只是个孩子。
可惜这世间,最脆弱的,从来也最易被打碎。
第2章 一
一
大雪茫茫,山岭萧条。静暗石洞中,楚嫣望着早已凌乱难辨的满壁刻痕,茫然想:
这是,第几年了?
她是活着,还是已成幽灵?
木然枯坐,及至洞外响起熟悉的野兽咆哮,她阗黑的眼珠方才转动了下。
等她扶着墙蹒跚走到洞口,为人驱赶过来的白色巨虎已焦躁得刨地粗喘。
在她露面瞬间,猩红虎目嗖地扫来,锁定它眼中唯一的活物,虎脊绷如弯弓,盯着她喷吐白汽,涎水滴答。
杀机扑面,楚嫣僵立着,麻木得甚至提不起逃跑冲动。
……她真的累了。或许不再徒劳挣扎,就这么葬身虎口才是她该有的结局。
“杀了它,我放你自由!”
耳际暴喝似霹雳炸响,那道苍老声线狠狠刮过鼓膜,刺耳依旧,令她猛地仰头。
黑影倾压、腥风扑面,楚嫣眨也不眨盯着那张血盆大口,心跳如雷血液骤热。
自由,只要杀了这只大虫,她就能自由了——
*
“……总算有点样子了,没白浪费老朽这些年的功夫。”
踏雪无痕,苍老嗓音自远而近。
那名幽闭她于此地,训练折磨了她数年的老者披蓑带笠、拄杖而立,蓬灰毛发间投射出灼热视线,贪婪狂喜,骤然仰头一声长啸。
“痴儿!明年十二月廿七,青华峰顶,我要你替我做最后一件事!若敢逃,汝知晓老朽的手段!”
余音回荡,狂笑着的老者已如当初将她从曼春楼掠走那般,消失得突兀而彻底。
徒留被宣告“自由”的楚嫣呆立半晌。
破旧薄衫在寒风中簌簌作响,她感觉不到寒意,某瞬间,亦感受不到自身的存在。
自由了,又能怎么样呢?
亲人,她的亲人早在她十一岁那年,便尽数死在午门的断头台上;
世交,不是同折午门便是家族零落、隐姓埋名,生怕再与案犯家属沾上半点干系。
从离开曼春楼起,她迎来的不是逃出生天,而是孤零零被丢到荒野,幕天席地茹毛饮血,凭着自己也不知哪来的毅力,在喜怒不定的老者手下无数次侥幸逃命。
到如今,莫名训练出一幅野兽般的直觉与身手。皮囊连同内在,皆被折磨成眼下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天下之大,此刻,她还有何处可去,何地可容身,何人可亲近?
她艰难回忆,掠过漫长的、麻木的荒野生存光阴,终至那座光怪陆离的曼春红楼。
妓子与嫖.客,管教嬷嬷与打手,噼啪杖责声与濡.热掌心的温度……
长睫陡颤,心弦似被何物轻轻扫过,似酥似痒,难以言喻。
无亲无旧,但,或许她在这世间仍有称得上“友人”的存在——
楚嫣想。看不到自己漆黑眼珠深处,有久违的光彩渐次绽放。
第3章 二
二
卿霖儿……
或者说,另一个在那场浩大的贪污案清剿后,便只她会叫的名字,“易庭轩”。
这个人,是她在落入地狱后,唯能握住的一束光。
楚嫣想起来了。她想起初入曼春楼,与那位“政敌家的世兄”糟糕的重逢,还有其后数次更为糟糕的“互动”。
生涩的亲吻,试探的触碰,屈辱与迷离,难堪与暧昧……
管教嬷嬷的有意折辱,让二人被迫试遍几乎所有对异性的摸索,身不由已地成为彼此在情.事上最好的搭档。
足足两年。那应该是令人难以言齿的一段时光。但过早地沦落风尘地,让楚嫣在这方面有种迟钝和扭曲的感知。
至少如今回忆起来,比起那些难以控制的身体反应,她印象更深刻的是二人从尴尬到暗生默契的相处。
就像学堂上固定的差生搭档,“合作”多了难免催生出同个战壕的友情。两年里,他们被迫熟悉对方的身体与情态,以致逐渐能配合对方敷衍过学堂上的各种“课程”。
彼时,他们是彼此唯一的朋友,同伴。直到少年年届十五,终到的挂牌日前夕,二人终于约定逃离此地——
结果是,被提前识破计划,二人被分开、被惩罚,她被毒打后关入禁闭室,他亦迎来比原本的命运惨烈数倍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