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嗅(45)
等候区今天坐满了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日子。
过了许久,有人探头出来喊。
“4097温健武家属!”
她烟瘾又上来了,搓了下指节往里走。
温健武走出来时脚步平稳,两人很平静地打了个招呼。
虽说是夫妻,这么多年都在坐牢,连熟悉感都褪了个干净,也就剩几分客气。
颜晚馨以前经常来这里,有时候不是为了见谁,就是一个人心里堵得慌。
她丈夫在里头坐牢,但她何尝不是在外头坐牢。
头几年有数不清的债务,几度逼得她想卖了家里老屋,好在后头还是撑了下来。
现在还得陆陆续续地还人情债,像是永远都欠着谁。
她头几次见他一回痛骂一回,三十分钟根本不够发挥的,洋洋洒洒中间根本不用换气。
后来有机会被债主搞到心态爆炸,去见温健武时还特意带了瓶水,骂到嗓子冒烟喝两口继续吼他。
“杠杆杠杆,你他妈是真的敢玩啊?想过今天老娘在外头给你擦了多少屁股吗!”
“狗日的龟孙子!”
有次骂完出来,一看时间在里头呆了四十多分钟,狱警居然也不敢拦她。
十年,换算一下,一百二十个月。
她见他不到一百次,第十几次时就已经骂不出来了,看着他只是哭。
温健武有过很多种反应。
他忏悔过,痛哭过,麻木过,叹息过。
两人就算有再多的话说,也始终隔着一堵玻璃墙,要说话还得拿着电话,送瓶腐乳进来也得被再三检查。
颜晚馨今天坐下时,气息有点不稳。
温健武连着两个月只见到儿子,没瞧见她,皱眉感觉不太对。
“你还好吗。”
颜晚馨没说话,只疲惫地摇一摇头。
“郁郁这两个月都来看我了,”温健武关切地看着她:“他现在也懂事了,应该能帮你分担不少。”
“他来北京这件事……是他自己做主的?”
颜晚馨只是摇头。
温健武感觉她今天状态不对,心事太重了。
他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狱警,苦笑一声:“跟我说还怕什么。”
“我这是存放秘密最好的地方,想跟别人说也没处去,是吧。”
颜晚馨沉默了很久。
她像是支撑不住自己身体的重量了,把额头和肩头都压在玻璃上,半侧着身子说话。
“几个月前,闻玙找过我。”
温健武听见这个名字时有些许变色。
他对这个名字有种本能的拒绝。
这个名字意外的和自己儿子的姓名同音,就此衍生出多少不该有的纠缠,他和她心里都清楚。
“这几年,闻玙一直有找过我。”她冷静道:“搬走的时候,我本来删了他的电话,后来他换了个号,还是会逢年过节给我发短信。”
温健武脸色不太好:“他一直想挽回郁郁?”
“不全是。”颜晚馨伸手揉着眉头:“他不会绕过我去试图联系郁郁,但是也礼貌问过几次他的情况。”
“你……”温健武想说句什么,但又发觉自己已经丧失了大部分做父亲的资格:“哎。”
“他前几个月飞到广州,单独跟我谈过一次。”
“你们说了什么?”
“来不及解释了,”颜晚馨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自行省略大部分内容:“我最后想着……不行就试一次。”
她也老了,很多事未必能看清楚。
温健武伸手按住玻璃墙,有些难以置信:“你——你答应让他们谈恋爱?!你知道他们是两个男的对吧??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
狱警的表情有些许变化,但很快收了回去。
“我没答应。”颜晚馨平淡道:“我只答应了放郁郁回北京。”
“这两者能有什么区别,”温健武听得甚至有点恼火:“他回北京肯定有机会见到——”
“不是有机会见到,”颜晚馨笑起来:“他们在同一个学校教书,天天都能见到。”
“你在做什么?!”温健武重重坐回位置上,整个人失魂落魄:“那是我们两唯一的儿子啊……”
“我们只有郁郁了,”他喃喃道:“你在做什么。”
“温健武你知道吗,”颜晚馨笑得眼眶都红了:“我回北京之后给他做了一顿饭,他居然把一整碗都吃完了。”
“他在广州的时候,我给他炖汤,我给他煲粥,他一天就吃一口,像是每天就靠一口气吊着活。”
“你知道他前几年瘦成什么样子了吗?”
她说起来都有点想哭,又不肯在陌生人面前掉眼泪,只是一边笑一边摇头。
“我有时候都在想,难道我这个养了他二十多年的亲妈,还比不过一个他高中认识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