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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王朝7淬镜(10)

未曾说完,宣怀风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涨红了脸,很是不安的样子,低低地说,“我这可真是到处给人添麻烦。以后我和他说一说,叫他再不要将这小事都变做大事去办了。”

孙副官笑道,“他是一片赤诚地要为你办,你禁止住了,他岂不是抓心挠肺的难受。”

宣怀风一想,以白雪岚的脾气,倒的确如此。

想到这里,不由想起那顿午饭时彼此所说的话,相望时的眼神,胸膛里不禁暖暖的,连身上的寒意也褪去两分。

忽听一个大嗓门问,“你们两位,怎么过这边来了?”

原来两人正往这边去,宋壬却从车厢另一边过来,两处正好迎上。

宣怀风见到宋壬,才想起一件事,问宋壬,“出门前我收拾了一小箱子书,后来护兵先把行李都搬走了。我上了车,没见几个行李箱子。你知道放哪了?”

宋壬往车厢尽头一指,“都在那。我们海关三个车厢,总长和您住着那一节,我们住着这一节,剩下那就是运货的。您是现在就要找吗?”

宣怀风不先说找不找,只先把这一节车厢打量了两眼,皱眉道,“你们就睡这里?不会太冷了吗?”

宋壬哈地一笑,倒是对自己强壮的体魄很自豪似的,“总长说宣副官不受冻,果然是这样。这红铁皮里面,还裹着厚厚的棉袄棉被子,能说得上一个冷字?当初我们跟着司令冬天掏窝子,躺在雪地里埋伏,渴了就抓个雪团团塞嘴里,那才带劲。不过也是,我们皮厚肉粗的,和您又哪是一样的人呢。”

宣怀风听得不大明白,转头看孙副官。

孙副官为他解释,“山东土匪多,官兵常要进山剿匪。他们打土匪的老巢,行话就叫掏窝子。”

宣怀风这才明白,朝宋壬点点头,神色间很有钦佩之意。

想着火车上这段时间的空闲,窗外雪花飘飘,窗内执书静读,倒是很不错的,便对宋壬说,“别的不必理会,只是我那些书,要麻烦你找一找。”

宋壬扯着大嗓门笑道,“什么大事,您只管说一声就得了。这样客气,倒是叫我浑身不自在。我这就去找。”

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另一头去。

宣怀风左右无事,便也拉着孙副官,跟在宋壬后头走。

又再过去,果然见一个专门的装货车厢,只留着一条仅容人过身的过道,其余的地方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

宣怀风惊讶地问,“这些行李,都是我们的?”

宋壬说,“那是。”

宣怀风原也料想,白雪岚这次回老家,多少是要带东西孝敬的,只不料竟是这样满满一车厢。

仔细瞧过去,一旁六七个颇眼熟的雕花木箱,大概是他们所携带的衣服用品。

又仿佛记得,白雪岚在书房里收拾了一个紫檀木箱子,里面着实放了几样价值不菲的玩物。

可统共算起来,也不至于这样多。

宋壬看他左瞧右瞧,目光落在那些盖得严严实实的大粗条木箱上,便说,“宣副官,这里头可都是好东西。我打开让你瞧瞧,保准你也欢喜。”

宣怀风正要说不必,却不及宋壬手脚快,哗啦一下,就将脚边一个大木箱的顶板给掀开了。原来那顶板只是虚掩,并不曾钉紧。

宣怀风往里一瞧,上面铺着一层干草,下面隐隐约约的灰铁之物。

宋壬伸进手去,在干草里随便一掏,便掏出一件能吓着常人的事物来,往保险栓上一拉,咔嚓一声,脆响响的。

竟是一把簇新的步枪!

宋壬是老兵油子,有好枪在手,便如小孩子得了值得吹嘘的玩具一样,熟手地把保险栓拽得格拉格拉响,边对宣怀风笑道,“您别说,洋鬼子虽然不是东西,做出来的东西真不错。这小玩意,比老汉阳造好多了,打得远。”

孙副官皱眉,“赶紧收起来。拿着这在宣副官面前乱晃,走火了不是好玩的,仔细总长知道,狠抽你一顿。”

宋壬听了,正要收起来,宣怀风不声不响伸过手来,把枪取了,也咔嚓一下拉了拉枪栓。

他将长枪架起来,单眼眯了眯准星,浅浅一笑,“美国制黎曼步枪,七点九二口径,五发固定弹匣。这枪有效射程能达到六百米,不但射程上比老汉阳造远,穿透力也比德国毛瑟步枪强,可惜射击精度上,终是欠了些。”

宋壬听得眼睛大亮,赞叹不已,“宣副官,刚才您说的这些西洋词,什么有效射程,穿透力,我也就只听我们总长说过。果然,您是个有真本事的。”

孙副官也诧然道,“原来宣副官对枪械也有研究?”

宣怀风把唇轻轻抿着,矜持一笑,“不敢称研究,最近忙着那件要紧事,我这是赶鸭子上架,学一点皮毛。”

那件要紧事,自然指的是兵工厂。

宣怀风把黎曼步枪递回给宋壬,说,“枪是好枪,但你们手里,哪弄这些花钱也买不着的美国枪火?请你说一说来路。”

宋壬大手摸着后脑勺,咧着嘴笑,只是装愣。

宣怀风冷笑说,“当日抢火车时不难为情,现在倒难为情了?你不说,我也明白,这几十个箱子,恐怕就是从我那位老同学那打劫来的。亏你们总长心大,就这样把贼赃明晃晃地放火车上,堂而皇之拉回老家去。倒也是,有你宋队长在,还有什么可怕的?尽管由着他胡来。”

孙副官还是第一次见宣怀风找着宋壬发落,幸而容色温和,也就是个敲打的意思,便在一旁笑道,“老宋你也该受点教训,我们总长那爱冒险的性子,你不能一听招呼就闷头闷脑地当前锋。他打劫谁,倒没什么,可宣副官不知首尾,少不了担惊受怕,唯恐总长损了一根头发……”

话未说完,宣怀风已露了尴尬,咳了一声,止住孙副官道,“这话岔了。我做什么要为他担惊受怕?”

孙副官说,“那是,事先未曾让你知道消息,既然无从知道,那就连担惊受怕的权力也被剥夺了。是以事后知道,更是要命,别人是后患无穷,对你则是后怕无穷。你这心情,我很能体会。”

这番话,倒把宣怀风说得哭笑不得。

拿手指了指孙副官,把头摇了两摇。

孙副官笑眯眯道,“要骂就骂,可千万不要把自己给气着。你有个好歹,我是担不起的。”

宣怀风还有何可说,只是叹一口气。

孙副官把手在他肩上拍拍,语气又放得更软和一些,“总长劫你老同学的火车,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何苦今天又扯起来?依我的主意,这一路上,你很该照顾一下总长,哄哄他高兴。”

宣怀风把眼睛在他身上望了望,“这里有什么缘故吗?”

孙副官微笑着说,“须知近乡情怯,乃人之常情。他若是情怯,除了你,又哪有别人可以予他慰藉?”

宣怀风听着这话,不知为何,倒是心中暗凛。

便也觉得自己是应该慰藉白雪岚一番的。

只他脸皮薄,心里越这样想,越不能在面上露出来,只淡淡道,“我们那一位,哪是常人常情可比?说他也会情怯,我可不信。”

正说着,忽有一个低沉而迷人,又仿佛充满无限精力的声音传过来问,“不信什么?”

宣怀风心脏仿佛被谁用手指头轻轻捏了一下似的,情不自禁把脸转了过去,果然看见白雪岚一脸微笑,不知何时已到了身后。

孙副官和宋壬都叫了一声总长,白雪岚也没理会,只看着宣怀风问,“不信什么呢?说给我听听。”

宣怀风避而不答,上下打量白雪岚一番,反而问他,“你什么时候换了军装?这一身好精神。”

白雪岚穿着簇新的一套军服,腰间束得紧紧的武装带,左右各一把打磨得锃亮的手枪。

在他身上,连铜纽扣都烨烨生辉。

宽肩窄腰,做工精致的黑羊皮及膝长靴,紧紧裹着一双长腿。

宣怀风说他精神,那确实是极精神的。

白雪岚一被宣怀风夸奖,顿时乐了,也不管宋壬孙副官就在眼前,伸手就把宣怀风扯过来。宣怀风早就防着他胡闹,但卡在过道上,避无可避,虽然挡了一下,究竟是被扯进他怀里。

才要说话,嘴上微微一热,已被白雪岚亲了一记。

再来,鼻尖又微微一热,又被白雪岚亲了。

宣怀风叫道,“你疯了,有人。”

白雪岚搂着他,只管任性地乱亲,笑着问,“有人?在哪里呢?”

宣怀风在他臂间挣扎着看出去,宋壬和孙副官早不见了。

这两人,倒是溜得好快。

“你身上冰似的,出这边车厢,就不知道加件皮袄子?”

白雪岚两手环着,把他拢在怀里。

这人身上烧着火炉似的,宣怀风立即就暖了。

白雪岚又拿指头挠他下巴,逗猫一般,眉目间很是得趣。

宣怀风叹道,“大白天的,你这又是什么眼神?”

白雪岚说,“你是一时三刻不见我,所以来找我?”

宣怀风说,“我来找我那箱子书。”

白雪岚叹息,“这张嘴真不会说话,我教训教训它。”

说着,便低头吻下来。

宣怀风想起孙副官说他近乡情怯,自己理所当然是应该为他解愁的,因此本来要避,又不愿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