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耳根脸颊都红透了。
白雪岚早关注着,隔过冷宁芳,递过一个装满的小酒杯来。
宣怀风问,“你怎么也要敬我?你倒是应该敬你姐姐一杯的。”
白雪岚说,“这是敬你酒吗?这是给你一个作弊的工具。快拿着,里面的是白水,谁来敬你,你只管喝这个。醉死谁也别醉死了你。”
宣怀风下意识瞥他们之间的冷宁芳一眼,脸更红了,对白雪岚问,“这样光明正大的作弊,也不怕人揭发?”
白雪岚说,“胡说,难道我姐姐还能揭发我吗?姐姐,你说说。”
冷宁芳叹着微微一笑,“白十三弟,你果然很好,只要跟着你的人,都那么快活。你和宣副官的交情又好,难得他又一点也不怕你。”
白雪岚说,“他不怕我,但我可是很怕他的。”
正说着,另两席上的许多人,拿着杯子过来闹席。这一席上的人纷纷站起来,痛快地应杯。这次倒是白雪岚帮了大忙,宣怀风随手把他给的那杯白水拿起来,果真作了弊,把众人给应付过去了。
正要坐下,忽然看见戴芸走到面前,笑吟吟道,“宣副官,我懊悔极了,今天不该不到门楼去。听那些人说起你一枪定江山的神威来,比戏文里的还精彩,可恨我竟没有亲眼目睹。这么说,火车那次,忽然出现的神枪手救兵,其实不是哪来的天兵,而是宣副官您吗?但你怎么一点口风也不露?”
宣怀风不好意思道,“就只开了几枪,碰巧打中了。倒是戴小姐您,还是一位娇滴滴的女士呢,遇险不惊,毫不犹豫就去帮忙伤员了,我本来要避到地窖里去了,是见了您的行动,很为惭愧,这才没躲开去。来,我敬您一杯。”
拿起酒壶给自己斟满一杯。
他是真心尊敬戴芸,这一杯自然不是作弊的,是货真价实的烈高粱酒。
白雪岚不知什么时候也站了起身,走到宣怀风身后,手一伸就把他手里酒杯给端走了,对戴芸风度翩翩地笑道,“戴小姐,你和怀风说了老半天话,就没瞧见我在旁边呆坐吗?这可不大公平。他今日虽说开了几枪,但我也出门一趟,做了些实在事的。怎么只表扬他,只表扬我呢?”
戴芸不曾料白雪岚会主动过来说话,很有几分惊喜,落落大方地说,“白总长,你这样的人,还缺人表扬吗?我今天听见有人说白十三少,还奇怪白十三少是何许人,一问,才知道是您。总说您在首都是一位名人,原来在山东地界,您的名声更大。听说您十岁就开始剿匪了,这是真事吗?”
白雪岚说,“听他们瞎说。那时候还小,跟在父亲叔伯们屁股后头,不过玩罢了,部队在山上遇到土匪,打死了,后来不知怎么就算到我头上。要是十岁就杀人不眨眼,我岂不是成了天生的魔头?”
戴芸笑道,“不敢,不敢,我可没有说您十岁就杀人不眨眼。宣副官,我得罪你的上司了,请你帮我解释解释才好。”
白雪岚不想宣怀风和戴芸接话,见宣怀风唇一动,先就举杯对戴芸敬了敬。
戴芸看他对自己极有风度,心里微微一动,若说要仔细品出点滋味来,又觉得自己不过是胡思乱想。心潮起伏下,喝到嘴的酒,滋味也是变化的。
不料白雪岚敬了一杯,又给她和自己斟酒,再次地敬。
戴芸只顾着想心事,不知不觉就喝了三杯,回过神来,颊上烧热一片,也知道有些过量了,勉强笑道,“我量浅,再不搁杯,怕是要惹人笑话了。”
一转身,肩膀猛地晃了晃。
宣怀风忙把她扶了,不赞成地瞥了白雪岚一眼,对戴芸说,“戴小姐,我送你回去罢。你住的哪一个房间?”
戴芸微微喘了几下,慢慢地说,“不急,这是空腹喝酒的缘故。我回席上,多吃两口菜,怕还好些。”
白雪岚说,“我扶戴小姐回席上。”
宣怀风恍若未闻,扶着戴芸去了。
把戴芸扶到另一席上做好,又低声叮嘱了两句,才回来这边坐下。
白雪岚也已经坐回原位,问宣怀风,“我刚才和你说话,你怎么装做没听见?”
宣怀风说,“没听见就是没听见,怎么说我是装的?再说,人家一个出门在外的女子,这么烈的酒,你灌人家几杯,是什么意思?”
白雪岚说,“谁也没逼她,爱喝不喝,怎么说是我灌的?”
宣怀风说,“好了,不必说了,大家心里明白。”
白雪岚追着不放,“谁明白?我就不明白,非要你说个明白。”
冷宁芳坐在二人之间,听了半日,见似乎要争出火气来了,也不能再装听不见,对白雪岚笑道,“十三弟,你和宣副官是真的投缘,说话就这么一点不顾忌。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从小一道长大的呢。”
白雪岚不知想到什么,蓦地沉下脸,“一道长大就了不得吗?臭虫看一百年,也是臭虫,一脚踩死得了,谁和他投缘?你说,是不是这道理?”
最后一句,是对着宣怀风问的。
宣怀风一听,就知道他被冷宁芳一句话,勾起林奇骏这个心病来,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刚才见他已喝了八九杯,这酒又极烈,怕是有点醉了。
宣怀风便不再和他争,反而说话软和了些,“总长,许多人在,你少喝点吧。”
白雪岚也没大醉,听他话软了,不过冷哼一声,故意当着他的面又饮了一杯,但也没再说别的。
座上都是爱吃肉的大汉,一轮吃喝下来,荤菜已经去了大半。姜老太太很是豪爽,吩咐丫环,“去和厨房的说,再炒两大盘肥猪肉片,炸两斤花生米,让爷们喝够吃够才好。”
她这样,大家更是痛快。
等热腾腾的肥猪肉片和花生米送到桌上,姜老太太又颤巍巍地站起来,拿起酒杯,对着周围举了一圈,声调稍高地说,“各位!各位!老婆子给祖先们敬了香,说姜家堡保住了,大儿也回来了,这都是靠着祖宗保佑,还有各位的仗义。来,喝一杯!”
她这样一发话,三席上的人,都站了起来。
有喝得半醉的,脚步趔趄,匆忙中翻倒了木凳,也无人理会。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老太太客气!也是土匪不长眼,敢来欺负姜家堡,那是他们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姜老太太说,“徐头儿,你我就不多说了,从前雇你的月银,从今以后,给你双倍。年底姜家堡分腊肉,分酒,你是双份的。其他堡丁,今天为姜家堡流了血的,每人十块钱,手残脚瘸的,每人三十块,年底都能分肉分酒。”
这三席人,除了主席上有几个白雪岚这边的人,外加一个次席的戴芸,剩下的大多时姜家堡的人。姜老太太说一句,众人就欢呼一阵。
等众人欢呼声停下,姜老太太又说,“白十三少,还有宣副官,是救了我大儿和姜家堡的恩人。老婆子对菩萨发过愿,若今天死不了,是要给恩人立长生牌位的。这话不能不作数。”
宣怀风站起来说,“老太太,这就算了吧。”
姜老太太正色道,“宣副官,老婆子要是说话不算话,要天打雷劈的。我死去的公公说的话,姜家堡能立在这许多年,凭的就是不欺鬼神。”
宣怀风见她这样坚决,不由一怔,也就不做声了。
姜老太太做个手势,祠堂门外噼噼啪啪地放起炮仗来,红光在夜色下点点爆亮,炸得院中仅剩的几只鸡扇着翅膀到处逃窜惊叫。
两个男人一人捧着一个木牌上来,宣怀风远远的,也没看清上面写的什么,便见他们神情肃穆地捧着那两个木牌进黑洞洞的祠堂里去了。
姜老太太往冷宁芳身上扫了一眼,冷宁芳忙站起来,走到她身旁,扶着她进了祠堂。
宣怀风知道许多地方习俗,祠堂是不许外姓人进的,自己不懂人家的规矩,还是谨慎些好,虽然有点好奇,还是仍旧坐在位置上。
忽觉手一热。
原来冷宁芳走了,不再隔开他和白雪岚,白雪岚趁着大家往祠堂那头看,手借着桌子掩饰伸过来,冷不丁握住宣怀风的手。
白雪岚脸上带着微醉者的暧昧微笑,低声问,“你说,要是我们今天都英勇了,他们会不会把我们葬在一块?”
宣怀风说,“唉,你真的醉了。”
白雪岚说,“我要是真醉了,就不是这样斯斯文文和你说话了。你想,当着这些人,我抱得你死紧,一定要亲,你一定不肯,挣又一定挣不开,大家都看得干瞪眼。到了明天,他们才会说,白十三少真的醉了。”
宣怀风想象着那混乱的场面,不禁莞尔。
白雪岚松了一口气似的,“总算笑了吗?那就好。你总不该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就和我生这么大的气。”
宣怀风反问,“我故意为了谁和你生气吗?总是你自己惹事。”
白雪岚鼻子里轻哼一声。
宣怀风问,“你哼什么?”
白雪岚盯着宣怀风,像有什么狠话想说出来,却又忍住了,当没事一般的语调淡淡说,“你心里明白。”
宣怀风看他那样子,就像小孩子斗气,也就觉得有趣。
这时,冷宁芳又搀扶着姜老太太出来了。
姜老太太重新回到桌前坐下,对冷宁芳说,“你也别只顾着热闹了,你丈夫还躺在床上等你去照料呢。这就去罢。”